楚逸失了神，几乎是颤抖着往脚下看去。
那会是什么？
会说话的尸体，还是已经变异的土地？
就在这时，耳边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唔”声。
小元就在附近了！
楚逸像是逃似的，登时收回了目光，不住同自己默念，找小元要紧，找小元要紧。
这一次，他有意无意避开了地上的所有障碍物。但在他身后，刚刚传来动静的地方又开始叽叽喳喳。
“他走了啊。都撞倒人了，也不说把我们扶起来。”
“走了好，走了好，我们自己起…怎么起不来？”
“我…我也起不来了？！”
那动静越来越大，逐渐震动了地面，连带着周围原本安静的地方也开始渐渐醒来，声音嘈杂混乱，不断有人醒来，开始惊叫。
“什么情况，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东西，你怎么是硬的？你多久没擦身子了，脏死了！！！”
无数惊叫声混合起来，尖锐刺耳，淹没了其中很小的一句女声。那女声低低的，小小的，狐疑的，极其不确定地发出了一句疑问。
“我们是…死了吗？”
然而大家都在忙着争论，没有人回答她。
楚逸屏蔽了听觉，也没有回答她。很快，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类似人的东西。
因为光从外观上来看，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
匕首、长戟、利剑等等一应物品都像插剑篓一样插在上面，东西多到摇摇欲坠，哪里会是人能承受的？左下角一团血糊糊的东西，被麻绳缠住，仔细去看，上面竟还有虫在动！
血糊糊的东西…那是人的手！！！
“毕愿！！！”楚逸几乎是瞬间挪到了血人身侧，颤抖着去扶他，可无从下手。到处都是伤口，无论碰到哪里，他都会痛死了吧。
他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对他下如此毒手！！！
“道长……哥哥……”小元在他怀里呕出一口血来，断断续续道：“他们、他们要把所有人都……炼成怪物……”
楚逸不假思索道：“先别管什么怪物不怪物的，军医大人没走远，我带你去找他治伤——等等，把谁炼成怪物？！”
小元又吐出一口血，虚弱道：“所有人……战场上所有我们的人……”
在挪到小元身侧的同时，楚逸已经停止了屏蔽听觉，于是在小元说完“怪物”两个字后，他同时也听到了周围熟悉的嘈杂声音。
“别碰我！”“你先别拽我！”“你倒是站起来啊，蹭得我难受！”“你怎么不先站起来？”
小元自然也听到了。他颤颤巍巍地用手去指，声音都沉了几分：“已经、炼成了。”
说到这里，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乎是在瞬间来了力气，用力去推楚逸：“快离开这里！虫、我身上的虫是蛊虫，我也中毒了……”
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他推开楚逸的瞬间，手腕上那只蛊虫已经瞅准时机，纵跃而起，准确地落在了楚逸脖颈间，同时张开比身子还大出两倍的嘴，狠狠咬了下去！
小元惊恐地睁大了眼：“不要！！！”
蛊虫吃到人肉，心满意足地伸出长舌舔了舔嘴，享受它的饕餮盛宴，那长相恐怖的嘴一张一合，竟是在发出诡异的笑声：“咦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这东西当真诡异极了，离奇极了，多半又是南朝做出来的！
楚逸心下直觉得凉意透骨，根本没管自己脖颈上的蛊虫，急切道：“其他人被炼成什么了？你是不是还没毒发，我要怎么救你？”
小元望着他，急得眼睛都红了，也不结巴了：“道长哥哥，有没有搞错？你自己都中蛊了，就别管我们了！”
“我没事。”楚逸无所谓道：“不疼也不痒，但是你——”
“现在一定很痛，必须马上治疗。”
“你——”
小元拗不过他，方才说话太快，把他仅剩的精力耗费光了，现在只好像个木偶人一样听凭摆弄。过程中，他眼神无法控制地向地面看去，耳垂微动，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悲伤，闭上眼睛，落下泪来。
又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伸手向楚逸脖颈处探去。
那蛊虫吃饱喝足，竟是在楚逸脖颈上酣睡，深青色的翅膀一扇一扇的，丑陋之极的嘴抽动了两下，像是在回味美味，的确是睡熟了的样子。然而下一秒，就在小元的手伸过去的瞬间，那蛊虫竟闪电般睁开眼睛，狡黠一笑，而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小元愣住了，楚逸也愣住了。
“砰——”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随着一道‘砰’的响声，那蛊虫竟是在十米外炸开了！血雾四溅，藏着没消化干净的人肉和骨头碎渣，撒了一地，但半分没沾到楚逸和小元身上。
不到半秒时间，他不但把蛊虫挪到十米开外，还施法炸了那恶心东西的身子，如此速度，原不单单说是修为高就可以做到的。
楚逸倏得抬起了头。
那边，来人的眼睛已危险地看过来，额间隐隐闪出血滴状的红色印记，面色阴沉的吓人，道：“和他本人一样狡猾。”
楚逸刚刚骤停的心重新跳了起来，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蛊虫和南朝。
慕恒出现的瞬间，周围噪杂不安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很快，连窃窃私语都消失了。楚逸道：“你来了。”
慕恒满身的煞气散去了些许，但依旧不怎么高兴，只死死盯着楚逸脖颈间的伤口看：“嗯。”
他快走几步，弯下腰身，手中凝起一股疗愈之气，脸色虽不怎么好，动作却极其轻柔，一点一点地往伤口上盖，同时，色如乌墨、状似丝线的条状物缓缓被从血肉中带了出来，一一碎在空中。这是在拔出其中的诅咒。
楚逸忽然有些不自在：“其实没关系的……”
慕恒道：“我有关系。”
楚逸闭嘴了。
躺在下面的小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低声又有些委屈道：“阿恒哥哥好像没看到我？”
楚逸道：“看、看见了吧——啊不，是没看到，他一路走来太着急了，别伤心！”
小元：“好吧。”
自从楚逸出现在这里后，他好像好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总之精神和状态都比方才强了不少，即使身上还插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兵器。那会按住小元治疗的时候，楚逸想了想，还是没敢随便拔出这些东西，万一止不住血可就遭了。
小元碎碎念道：“还是第一次看到阿恒哥这个样子，他好像不太高兴，他气场好强大，我忽然有种给他跪下的冲动。”
楚逸看了眼他膝盖处插着的刀，尽量委婉道：“…要不还是等等吧。”
小元：“…其实我好像不是很疼了。”
两人默契地一直没看周围。
所幸周遭的声音也已经低下来了，只要不去看，就好像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先替你输灵……”话说到一半哽在了喉口。楚逸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怎么又忘了他修的已经不是灵力了呢？
慕恒按住了他：“别动。”
他的声音低且沉，像是青石撞击岩壁的闷响，虽说带了几分沙哑，却十分好听。
楚逸觉得自己此刻像个没生智的孩子一样，慕恒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想法，僵硬在那任他摆弄，莫名地感到信任，以及安心。
楚逸低了低头，对着小元道：“且等等，你恒哥哥在想办法了…等等，你身上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小元被楚逸的语气吓到，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松了口气：“没什么，这是被蛊虫咬了之后的正常现象，其他人身上也有。”
慕恒的余光扫到了小元身上的东西，手上的动作滞住了。
那是种诡异的深黑色纹路，形状似翻涌的波涛，隐隐冒着黑气。之前藏在厚重的血迹里看不清晰，现在血迹干了许多，也没有新的血液流出来了，便极清楚地出现在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这东西，楚逸和慕恒都再熟悉不过了。
魔纹！
……竟是魔纹。
楚逸和慕恒对视一眼，两人瞬间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
以仙入魔，才现魔纹！
“魔纹……魔纹。”楚逸像是中了邪一样，不断地重复这两个字。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在害怕。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唯一的徒弟去死的那天。
那天，羌芜躺在他怀中，眼睛还那样亮地看着他，身子逐渐挺直、僵硬，最后只剩冰冷。
“羌芜……”楚逸喃喃。在看到魔纹的那刻，他陷入了梦魇。
那天，他喊了很久很久，久到嗓子都哑了，也没得到半句回应。那是他被最信任的人亲手舍弃，抹去记忆后，收下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是他为之倾注一切心力和感情的存在，就那么死在了他的怀中。
恍惚中，躺在怀中的身影渐渐同眼前那人重叠了。那人焦急地，像是在说什么，但楚逸头似千斤重，被梦魇按得几近听不见。他只好努力去辨认那人的口型，终于得以分辨。
他说的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