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散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楚逸重新站定，望着慕恒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啊，忘了你还活着了。”
慕恒：“无事。”
虽然他嘴上说着没事，但楚逸总觉得他脸色不是很好，联想到从前种种，越想越觉得有理，于是开口问道：“是因为担心我，所以脸色不好吗？”
……
慕恒短促地呼吸了几下，简单“嗯”了声，便别过头去，看了看眼睛瞪得溜圆的小元，道：“感觉如何？”
小元正睁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盯盯那个，忽然成了话题中心，猝不及防打了个嗝：“啊……好，感觉很好，特别好，史无前例的好。”
慕恒点点头：“嗯，现在是第二阶段了，最后一个阶段会有点疼，我会注入魔气帮你渡过，但免不了所有疼痛，你自己忍着点。”
“魔气？”小元疑惑道：“什么是魔气？我从未听说过。”
慕恒言简意赅：“就是你们从前惧怕的灵力废气。南朝以废气灌养蛊虫，练成后放出，中蛊者将生出吸纳灵力废气的经脉。”
“可它从前是灰色，你手上这个是……”小元道：“黑的。”
慕恒：“这是提炼后的结果，纯度增加了百倍。”
百倍！小元开始有点抖：“现在是第二阶段的话，那其他阶段都是什么？”
“先是死亡。死而复生后，也就是第二阶段，所有的伤口都不再疼痛，算是最舒服的阶段。最后，那条经脉开始自行吸纳魔气。”
小元松了口气：“听起来和修行灵气没什么两样，我初打通经脉时没有很痛，想必这次也一样。”
“不一样。”慕恒打断了他，残忍地剥开血淋淋的现实：“魔气比灵气厚重，通俗来讲就是更宽更大，但要面对和修灵力同样宽度的经脉。也就是说它强行钻入你的经脉时，就是用力扯开的过程。”
强行扯开经脉…小元还没来得及去细想这到底有多痛，就忽得感受到一股奇怪的东西钻进了身体。
汹涌如潮水般的黑气像是接到了召唤，霎那间冲破了阻碍，毫不客气地闯进了宿主的身体！
楚逸不知道小元究竟有多痛，但他感受到自己开始发抖，以至于后知后觉发现，那不是他在抖，是小元在他怀中颤抖。
“平稳呼吸，克制害怕。”他抬头，看着慕恒平静的脸，微张的唇，缓缓吐出的没什么情绪的话：“然后屏息凝气，双手抬起，看着我。”
小元抖得躺都躺不住了，听到这话挣扎着坐起身来，涣散的目光极力聚焦，照着慕恒所说去做，垂在地上的双手缓缓举起，喘着粗气看向慕恒，喉咙发出破了的扇子被风鼓着吹的‘呼呼’声。
楚逸替他翻译：“他说他可以了。”
“很好。”慕恒点点头，道：“忍着。”
他伸手，腕间翻动，扣在小元手上。强劲的黑色顿如乌云罩日，幻如无数乌鸦成群跃过，拢在三人头顶，在瞬间化作一条嘶嘶作响的玄蛇，轰得一声盖向了小元！！！
楚逸分明看到小元痛苦万分地张了口，像是在嘶叫，却没听到半点声音。不经怀疑到底是小元失声了，还是他耳朵出了问题？
直到耳边覆的那层温暖的膜消失，楚逸才明白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小元已经彻底停下了痛苦的啸叫，他怔了怔，轻轻喘了口气出去，不自觉望向腕口那条多出来的经脉。经脉在薄薄一层皮下跳动着，隐隐泛着浅浅的黑，却好像受了那条玄蛇抑制，逐渐平稳下来。
慕恒道：“有了它，你日后的修行会好受许多。”
小元点了点头，终于坐不住，彻底瘫软下来，眼看就要靠到楚逸身上了：“道长哥……阿恒你做什么？！”
此时慕恒已经收回了扯他做起来的手，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没大没小，叫哥哥。”
就在此时，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叫哥哥就有拿东西拿！”
“我也叫！哥哥，小哥哥，行行好吧小哥哥，啊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哈！”
“闭上你的嘴吧，太臭了，怎么没疼死你呢草少他妈拿你那张臭嘴咬我！”
满地的声音混在一处，尖叫声和怒骂声刻薄的叫人耳朵生酸，冲的楚逸面门发疼，冲的他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
这会要是再不知道发出声音的都是些什么，他也不配为人了。
“别看。”慕恒出声制止，然而楚逸出手更快，几乎是在同时躲过了慕恒试图捂住他双眼的手，看到了一切。
他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变得冰凉。
果然如他所料。
地上那些发出怪叫声的，就是这个世界最初的，魔族。
也是楚逸曾经与之共同战斗过的，兄弟、朋友、亲人。
魔族…原是这样来的。
怪不得小元称他们为怪物。
死而复生，浑身缭绕着属于死人的气息，靠吸纳灵力废气为生，如果没有人帮助，就只能维持死前的状态歪七扭八地倒在战场上。心中的善被埋葬，恶被放大，怎么不算是怪物？
或许很多很多年之后，魔族当真成了流放罪仙的地界，但如今这些人，是受害者，是沦落在南朝手里的无辜的试验品。
怪不得小元的状态渐渐好起来了，那不是什么回光返照，是他已经死去却又复生，自然不是垂死的状态了！
怪不得周围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因为慕恒身为魔尊，即便是在万千年之前，对魔众也有着天然的震慑力！
怪不得楚逸被蛊虫咬了之后没有反应，是因为他早就入魔了，这诅咒自然拿他没有办法！
怪不得南朝再没逼问楚逸的位置，原来他早想好了解决之法，那就是再造无数个像楚逸一样的人去吸收废气！
即便他知道废气能化为己用，他造出来的保不齐会是怎样的怪物，也不在乎了，他只需要先解燃眉之急。
只不过现在的灵力废气——哦不，魔气只能为他们所吸收，却不能为他们所用。南朝想要造出来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垃圾掩埋场，当然不会关心他们的修行和死活。
是啊。
是啊。
——怪不得他们初到这里没有发现魔族，原来属于魔界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今天、从这里才起源的！！！
……
放眼望去，躺在地上、维持死前模样的兵士没有上万也有成千，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睁开了眼睛，也不是所有人都发出了声音。这一次，楚逸没有再闭上眼睛。他走了过去，伸手，对最近的那位柔声道：“起来吧。”
那是个年岁同毕愿差不多的小兵，样貌算不上清秀，脸上有一道吓人的疤，是方才骂的顶凶的一位，借着楚逸的力起身后讷讷道了句谢，而后呆呆站在了原地，独自嘟囔，声音很小：“这人怎么好像有点眼熟。算了不管，我要去哪呢？”
楚逸又接着去扶下一个人。
幸运的是，在场没一人说“地上有那么多人，你扶的过来吗”这种屁话，两人都默默站在他身后，去扶剩下的人。
有些人还能起来，有些人已经听不到呼唤了。楚逸没硬耗在那里，叫了三声没人应，便让魔头过来探探情况，他接着去找下一个。
从日落十分干到下一个日落，三人不知疲倦地、沉默地做完了一切，终于把横在地上的人调成竖着的模样。也不知怎么的，站起来后，这些人反倒不说话了，也不走，就站在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倒很像生前应风调教的大军。
“对不起……但是……”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战友，小元有些愧疚地抬起头，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无理，但我必须得说。”
“我知道。”慕恒打断了他，道：“但玄蛇只此一条，它能保你抵御魔气的侵害，保不了旁人。只要还会吸入魔气，他们就免不了疼痛。”
人群开始骚动，恐惧应然而生，在人群中蔓延。
“我们不吸了还不行吗？”“就是就是，不吸了！”
“那就是死路一条。”慕恒道：“要不忍着疼过去，要不当场就死，你们自己选。哦，你们已经死了一次了，再死，就是灰飞烟灭。”
“……”
人群沉默了一阵，然后炸了。
“你才死了！”“你生小孩没□□啊说这种屁话！”“他还说的煞有其事，说的好像真的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这道笑声尖锐的刺耳，楚逸下意识皱了皱眉。然后，他就看到慕恒走到了那位大笑之人跟前，平静道：“我是死了，你也一样。”
人群：“…”
“他有病吧？”“肯定有，而且不小。哪有咒别人还带上自己的。”
“可是我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会不会真的…死了？”
“少在这自己吓自己了，这里又不是地府，你死了还能在人间说话啊。”
这人自以为说的很有道理，抽了抽鼻子，道：“别以为你刚刚拉我起来，我就得感激涕零，随便咒人不是好习惯，要改。”
话刚出口，他忽然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量直冲身体而来，力量之大，无法抵抗，竟是重新倒在了地上！
“现在，凭你自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