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老师浅浅拖堂两分钟后离开教室，教室也终于喧闹起来，同班的人三三两两离开，而程浮收拾好笔记本扔进书包里，继续托着下巴寻思怎么样才能赚钱。
这个想法不是突然出现的，从她出院开始就一直在考虑，对未来没指望不等于不需要考虑未来，她终归要独立生活。
脱离梦境之后，程浮出事当年也才16，正是一心一意读书的年纪，家里条件又不差，怎么会考虑赚钱这种事情，对相关信息的了解自然约等于无。
但这种问题又没办法拿去问，问王杰希或者别人，不用想都猜得到他们的回答会是你哪里缺钱了，需要多少，她不拒绝眼下的资助，但不代表她能一直心安理得拿他们的钱。
她悄悄叹气，都不敢让隔壁还没走的高英杰听到，免得他东想西想，又被王杰希知道。
然而事不遂人愿，高英杰确实在关注她，他欲言又止，终于在程浮起身准备去吃饭的时候开口，“程浮，你……那个，周六是去看了微草和轮回的比赛吗？”
身为微草的青训生，高英杰理所当然会看比赛，天知道他在场间休息，导播把镜头切到观众席时看到程浮有多惊讶。
高英杰听到过别的同学讨论程浮，内容不一，口径一致，似乎是大病初愈的病美人，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又不爱说话，总是眼皮半垂神情恹恹，哪怕是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都仿佛距离他们千米百米，漂亮归漂亮，但像雾雨中淋湿的花，美丽却脆弱，难以靠近，不敢触碰。
如果不是队长特意嘱咐拜托，即便是同桌，按照高英杰一贯的性格，他绝对不敢和程浮搭话。
只有鼓起勇气真正说上话才会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冷漠，至少有问必答，比如此时，她听到高英杰的声音，便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朝他投来目光，慢吞吞地点下头做回应，高英杰已经习惯了她非必要不说话，他又紧接着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轮回的粉丝啊？”
程浮披着轮回的队服，又拿着轮回那位副队长的应援牌，看起来是在为他加油，这场景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屏幕上，原本兴致勃勃分析比赛的高英杰和乔一帆两个人同时凝固了。
有点难想象程浮和应援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
程浮的回答含糊，“算是吧。”
她懒得解释其中来龙去脉，被看作轮回粉丝对她而言没什么影响，不过高英杰在意的并不完全是这个，他又问：“你也玩荣耀吗？”
把整日除了学习就是睡觉的程浮和荣耀联系起来，也有点困难。
程浮嗯一声，额外补一句，“玩的，三十级。”
她一点都不奇怪高英杰知道，大概是怕她多想，王杰希和高英杰分别跟她解释过高英杰是微草比较受关注的青训生，受拜托关照她的事情，程浮没什么想法，非要说的话也是有些感慨，曾经张佳乐沉迷游戏还会被老师吐槽批评说不务正业，而现如今电竞行业炙手可热，顶尖的电竞选手知名度不亚于某些明星，甚至一个电竞俱乐部的青训营都有如此规模。
变化真大，也仅仅是差了七年而已。
高英杰没看出程浮掩盖在平静面下的走神，提及荣耀时他的情绪才终于明朗起来，“啊……那暂时还不能加好友。”
都到了青训营，他的账号必然是满级，早早在神之领域安了家，程浮却不急，“唔，要过段时间。”
过多久取决于她的升级速度。
乔一帆收拾好书包走过来，“英杰，不走吗？”
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了，他们两个不用参加晚自习的散人要去微草报道，而程浮得上晚自习，看这位还没有起身的打算，乔一帆还好心提醒，“程浮，记得去食堂吃饭。”
“好。”程浮抿着唇角，很浅地笑一下，她启齿想说点什么，卡在开口的环节，最后到嘴边的谢谢变成“知道了”。
这两个人走的时候肉眼可见的高兴，程浮目送他们离开教室，又发会呆才叹着气起身往外走。
没有食欲，不想吃饭。
如果非要有什么想吃的……
小锅米线，很辣的小锅米线。
幻想都做不到，她早就忘了这东西什么味道，只有张佳乐之前拜托王杰希带的鲜花饼馥郁甜蜜的香气在心间游走一圈消散殆尽。
程浮的心情急转直下，去食堂走了一圈也不想吃东西，程浮丧丧地走进去又更丧地走出来，回教室发了十分钟的呆，决定做一个勇敢的赌徒——赌王杰希今天忙得要死顾不上看手机，没工夫检查她今晚有没有按时吃饭。
……战队队长真的很忙吗？张佳乐也是这么忙吗？而且，也很辛苦吧。
提笔写字的空隙，比赛视频里清瘦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和在梦里他误解意思，傻兮兮牵住她手不放的画面交织，记忆在偏题的道路上急驰狂奔，最终回到七年前高一时张佳乐朝她显摆自己是二区有名大神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笔尖半晌没动，淌出的黑墨在洁白的卷面上洇出不大不小的污渍，程浮低垂着眼睫不知该做何表情，好在老师拍拍她的肩膀，例常叫她出去补习落下的课程，程浮立即收敛思绪，抱着课本跟着老师去办公室。
然而晚上到家之后，电话不期而来，王杰希的。
“今晚吃饭了吗？”王杰希开门见山地问。
“……”
“怎么了？”
从她的沉默里觉察出异样的味道，王杰希挑挑眉，放下手里的杯子，“你那里怎么了，需要我回去吗？”
程浮久久注视着在联盟官方采访视频里摆出客套微笑的张佳乐，很想说她好想回家，非常想，想到鼻头胀得发酸，在某一个瞬间不经意的渴望打败了长久以来刻意的遗忘，程浮吸了口气，最终给出的答案只有三个字，“没什么。”
程浮关了视频，声音平静到看不出从颊边滴下的眼泪已经把手背打湿一片，“没胃口……我会煮方便面的。”
王杰希不置可否，径直问她，“出去散散步？”
“九点半了。”
“我大概十点到小区门口，出来的时候记得穿外套，今天降温了。”他对程浮潜台词里的拒绝视若无睹，拿着车钥匙披上外套就往外走，顺便不忘找上张佳乐，“b市有什么正宗的k市小吃？”
张佳乐大概正好在看手机，消息发过去没几秒就有了回复，他发过来几个餐馆，基本都在王杰希家这一片，“我打听过了，一致好评，程浮口味很重辣，你悠着点，别让她吃多了。”
恐怕张佳乐早就关注过这些了，王杰希又想起程浮对见到张佳乐这件事的抵触，以及他上上礼拜天回家看到家里正播放的百花与蓝雨的比赛视频。
王杰希其实不太想考虑这两个人之间复杂的情感变化，然而刚出事那会在大家战战兢兢一片不想面对程浮的哀嚎声里张佳乐满脸懵逼问古堡哪有女鬼的天真表情又蹦出来强调他的存在对于程浮的重要性。
说到底这两个人的关系从七年前就开始了，张佳乐肯定在意程浮，不然谁会牵挂去世的同桌七年，那程浮又怎么看张佳乐，是过去她存在的证明，还是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留念？
……他为什么要考虑这个。
他踩下刹车，无边无际发散的思绪随着发动机一起停止运转，程浮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这次乖乖披了新买的厚外套，压在她身上更显孱弱，王杰希用手背贴下她的脸，凉冰冰的，“你出来多久了？”
“刚刚。”她低声道，“洗脸了，我不冷。”
脸颊冰凉纯粹是因为沾了水才擦干，至于为什么要洗脸，遮掩也没用，眼眶泛红声音沙哑，王杰希一看就猜得到。
“走吧，去吃饭。”王杰希拍拍她的脑袋，带着她往外走。
这片是老小区，一到晚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风凉嗖嗖刮过，不时卷几片落叶发出簌簌的动静，在昏冥黯淡的路灯下更显寂寥，程浮望着脚边两道黑黢黢的影子，在拉长缩短之间循环往复，某一个瞬间交错又立刻分开。
忽然有一道黑影横在两道影子中间，把两道影子连成一片，程浮抬起头，王杰希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牵手吗？”
与程浮冰凉的体温不同，他的手暖烘烘的，而且很大，几乎能把她的手全部包住，把脸埋在里面也会很安心。
程浮再低头看地上时，两道影子已经彻底融成一片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终于想起来问，“我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多的是她不吃饭的时候，怎么偏偏是今晚回来呢？
王杰希感觉得到程浮情绪稳定多了，气定神闲，信口开河，“我掐指一算。”
“男巫还管算命？”
她冷不丁幽默一下，王杰希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是指头一次见到他骑着想象成灭绝星辰的扫把飞在空中时程浮的疑问，当时他甚至还有闲心纠正说这是魔道学者。
聊着天就到了目的地，王杰希抬头看看，一个小馆子，幸好还开着门，门口坐着个正刷短视频的中年女人，见了来客便收起手机热情招呼，张口是带着浓重西南口音的普通话，他把程浮推进去，看看钉在墙上的菜单，“两碗小锅米线？”
程浮默不作声盯着他，那双眼睛里似是有星辰闪烁，仿佛灭绝星辰扫过的痕迹落入她的眼中，星星点点，亮晶晶的，缺德点不考虑场合可以冲上去夸一句美人我可以，但王杰希作为微草队长，勉强算公众人物，还要点脸，他想了想，矜持道，“加辣？”
“……”
程浮低头擦掉眼泪，说话时鼻音很重，瓮声瓮气，再没了往日的冷清，“本来就是辣的，不用加。”
话是这么说，端上来的时候她还是往里面添了两大勺辣子，看得王杰希额头直冒汗，很想劝一句程子姐够了，再多你脆弱的肠胃要报警了，但程浮吃得面不改色。
她吃得不紧不慢，吃到一半的时候又出声，“男巫，还算命吗？”
“一日一次，贪多无缘。”王杰希被辣得直喝水，简直是舍命陪君子，他现在只担心他自己半夜去医院挂号。
程浮看他半晌，默默推过来一瓶牛奶，“好吧，明天再说。”
王杰希猛灌半瓶牛奶之后改口，“但是看你与我有缘，再赠你一卦。”
“能算算，过年回家，是吉是凶吗？”程浮问道，在王杰希怔忡的目光里，她冲着他笑了笑，不再含着眼泪，他从没见过程浮这么灿烂的微笑，霎时云销雨霁，天光熠熠，“我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