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浮看着眼前的好友申请，陷入沉思。

“程浮，你干嘛呢，下副本吗？”耳机另一端传来同桌清亮的嗓音，兴致勃勃，“快来快来，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试试我新研究的打法了！”

“来了。”程浮应一声，果断拒绝了来自陌生人，叫“星辰变”的魔道学者的好友申请。

她不认识这个人。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老师让她跟同桌坐一起，本来是为了让她带着同桌学习，结果她反倒是跟着同桌偷偷打起来游戏，程浮之前没怎么碰过，也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同桌那么喜欢它……她也喜欢！

但她不喜欢添加好友，现在好友列表里只有一个张佳乐，平时张佳乐带她过过副本打打怪，程浮甚至都没怎么练等级，毕竟她玩的时间实在不长，张佳乐这还是搞了个小号跟她一起打，等级都比她高。

张佳乐一玩起游戏就精神奕奕，跟上起语文课时头都抬不起来的困倦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是他背文言文的速度能有报技能背cd搓招一半，恐怕语文老师都要喜极而泣，程浮煞风景地想。

程浮玩的是个刺客，操作半生不熟，好在有认真学过学过基本操作，且脑子不错，不至于手忙脚乱，甚至还能算算cd预判走位，在张佳乐放的烟花里快乐打通副本，再出来的时候就差不多是她要下线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被拒绝的星辰变又不放弃地发送了好友申请。

唔……？

对这个id没有印象，正打算问问张佳乐，对方却先一惊一乍起来，“我靠，程浮，你怎么被通缉了？”

欸，通、通缉？

程浮困惑地眨眨眼，“通缉，我？”

“你看世界频道。”张佳乐挠挠头，感觉莫名其妙，刚刚游戏里的好友私聊他，跟他说他最近一直带的妹子在世界频道被人喊话，出钱通缉她目前的位置，说是爆了对方一件很重要的装备。

“爆装备……？”程浮更疑惑了，“我？”

别说程浮，张佳乐都摸不着头脑，程浮上线基本就是跟他一起打怪做任务过副本，别说爆装备，她连pvp这种机制都只在张佳乐嘴里听过。

但说是找百花缭乱茬找到程浮头上，那就更离谱了。

“要不你先下线？”张佳乐提议，“我去问问什么情况。”

程浮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点头同意，正准备拔卡下线，眼神扫过好友栏，忽然想起来什么，“是叫……星辰变？”

她点开世界频道，果然，是眼熟的名字。

这个人想做什么？

程浮想不到，她终于通过对方的好友，正要打字问他的来意，对面率先发来信息，“你是程浮？”

“欸？”程浮吃惊地睁大眼睛，张佳乐听见动静问怎么了，程浮才茫然回答，“他，嗯……这位星辰变，知道我的名字。”

“这不是很正常，他都通缉你了。”

“他知道我叫程浮。”

“哈？”

话正说着，通缉令起了效果，远方跑来一个身影，魔道学者，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稚嫩，“找到你了，程浮。”

又是星辰变。

程浮没有搭话，张佳乐却警惕起来，“你是谁？”

程浮玩游戏的事情也就他这个领进门的师父知道，她甚至都是背着爸妈偷偷玩的。

这种情况下，能一口叫出她名字的人就相当可疑了。

星辰变视角转向他，有些迟疑，“张……佳乐？”

了不得，连他的名字都能叫出来，总不会真是现实里的人吧，难道是认出他又认出程浮的？

但星辰变下一秒口风一变，“我找程浮有很重要的事情，程浮，麻烦你看私信。”

这人什么毛病？

张佳乐莫名其妙，程浮却迟缓地“哦”了一声，再次打开聊天框，对方以极快的手速发来一大串消息，程浮默默地看，然后表情越来越惊讶。

【星辰变】：找你是有生死攸关的事情。

【星辰变】：你的名字叫程浮，家住K市，目前就读K市一中，高一年级，父亲程建军，母亲卢州月，同桌张佳乐，对吧？

【沉浮】：你是谁？

【星辰变】：王杰希，B市人，今年15。

【星辰变】：我没有找人调查你，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我们电话说。

张佳乐看不到私聊，不知道旁边齐齐没了声的两个人到底说了点什么，随后就下线了，下线之前程浮倒是跟他说了拜拜周一学校见……怎么等啊，到底什么情况啊，害得他抓心挠肝的想知道！

张佳乐的心被吊起来，但远在千里之外的王杰希却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联系上程浮了。

说起来有些奇怪，王杰希今年十五岁，成绩马马虎虎过得去，家里对他管得不严，日常生活就是上上学打打游戏，偶尔周末会跟着奶奶去道观逛两圈，兴趣来了学学算命，但他不信鬼神之说，只当这些全都是心理作用。

但现在这个想法被改变了。

王杰希连着做了一个月的噩梦，有时是一个女孩子躲在墙角哭，有时候是她满脸鲜血伤痕拿着美工刀割自己的脖子，有时又变成了他跟形容狼狈的她在闯关一样地不停找不同地图逃亡，但最近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的是一个墓园，他看到自己撑着伞走到墓碑前，弯腰放下花，沉默良久后才缓缓道：“对你来说，算是解脱吧。”

“对不起，没救下你，程浮。”

程浮……王杰希醒来之后才想起来，他听过这个名字，不就是前面梦里的女孩。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王杰希这噩梦显然不在这个范围，起初他只是以为压力太大了没睡好，但后来没抗住告诉爸妈，喝了助眠的药也不管事，最后被奶奶带着去道观见老道长，老道长忖度片刻，若有所思，“莫不是冤魂有求？”

但是，鬼魂有冤不找专业人士，找这十五岁的小孩，申不了冤也不能怪时运不济，王杰希又使劲回忆从梦里勉强带出来的只言片语的细节，才想起来，梦里的时间是七年之后，王杰希梦见的是自己成人的样子。

老道长又详细问他梦里的细节，最后沉吟，“莫不是警示预知？”

可这梦太真实，王杰希醒来还记得墓碑摩擦手心粗糙的触感，以及胸膛处仿佛空洞的寂静。

芳龄十五的初三生简单粗暴地把这种情绪归为看不得好朋友生离死别，虽然他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和杀了他的人是好朋友。

老道长说梦里的程浮死亡绝非正常现象，他找个时间卜问一番，另外再找找认识的人，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件。

程浮这名字放到公安局去找没有几万也有几千，更何况公安局才不会因为他这子虚乌有的梦去随便调取公民信息，王杰希不抱希望，握着老道长给他的符咒，先祈祷今晚能睡个好觉。

符咒确实起了作用，到王杰希中考为止，他没再做梦，但也只到中考结束为止。

最后一次梦境，他似乎是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家的地方，餐厅布置得很温馨，一偏头能看到半墙照片半墙奖状，照片上一家三口笑得灿烂，而正主之一正坐在他的对面。

程浮。

她披着那件在梦境里大多时候沾满血污的校服外套，坐在他的对面，表情很平静，可却无声无息地在流泪。

“王杰希，谢谢你。”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提起嘴角，似乎是想要微笑，可这个笑比哭还难看，“陪我走到这里。”

他听见23岁的自己声音低哑，压抑着什么，“会一直走下去的。”

“要结束了。”程浮转头过去，看了看合照，她终于放弃了摆出微笑的姿态，表情近乎空白，“可以转告张佳乐吗，”

陌生的名字被他记下来，又听见程浮说，“谢谢他记得我……谢谢。”

“就这样吗？”

“……”

“那我呢？”

“……”

“对不起。”她垂下头，呢喃着不断重复，“对不起，谢谢你。”

这片不大不小的只剩死一般的寂静，与逐渐蔓延而来吞噬一切的黑暗，紧贴着心脏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发烫，王杰希顾不上，他蓦然起身想拉过程浮，对方却先他一步往后退入黑暗，不是被阴影隐藏，而是被黑暗吞没。

“程浮！”王杰希失控般喊出声，但没人应声，她不会再应声了。

悠扬乐声在寂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王杰希心脏猛地一缩，被黑暗淹没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褪去，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坐在电脑前发呆很久了。

他从梦里挖到了几个有效信息，程浮在梦里的七年前被害，依据他的年龄来看，正是今年，而她爸妈是在七月十三被害，而程浮有个叫张佳乐的好朋友，他们两个都玩荣耀，程浮的id叫沉浮。

王杰希get不到梦里他对程浮是什么感情又有什么纠葛，但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他上号去找人，按着这个id竟然真的找到了。

他接下电话，对面响起一道声音，“你是，王杰希？”

王杰希大松口气，“对，终于找到你了，程浮。”

梦里惨死的程浮，现在电话的另一端，好奇地问他找她到底有什么事。

带着一身活人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