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池舒到教师办公室请假。
高涵了解她的家庭情况,很痛快地给她批了假条,顺带着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尽早回校。
池舒接过请假条,“老师,您放心吧,我家里都安排好了。”
“嗯。”高涵点点头,又交代:“回来记得把该补的功课补上,虽然你走艺考,但是文化课也很重要。”
“我会的,高老师。”
等她走远,办公室有人问:“高老师,这就是你们班那个想走艺考的小姑娘呀?”
高涵回他:“是啊,长得标致吧,这孩子画得一手好画呢。”
“我看这孩子长得一脸矜贵,就是走电影学院都行。”
旁边的中年男老师叹了口气:“哎,实验班的分数,走艺考很亏啊。”
高涵听了就不乐意了,“老马,可别这么说。你忘了去年希京一高那个小男孩,咱们省的美术统考状元,多风光啊,人家也是实验班的。”
想到池舒此次请假的理由,她靠着办公桌笑道:“这个孩子可不一般,她的老师现在就在美院当教授,保不齐咱们学校今年也要出一个美术状元呢。”
人情世故,顺水推舟,是全世界都难以避免的东西,其他人觉得有意思,想让她仔细说说。
高涵却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都是学生的隐私,听到这儿得了。”
她夹起几本书,就往门口走,打趣其他几个人:“马上上课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听闲话了,好好备课吧,小心我们班的成绩碾压你们。”
“嘿,没那么容易!”
“就是,咱们会考见真章。”
……
航班在傍晚时分,池舒一觉醒来,飞机已经在首都国际机场落地。
她走出机场,很快找到来接应她的傅钰助理,李墨。
这时天际微白,晨曦泛青。池舒坐在车里,先给爸妈发语音报平安,又给问候她的班主任回了消息。想到现在是早自习下课时间,她又敲下几个字,一中可以带手机,叶幸看到了也能安心。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膝盖上的手机嗡嗡振动。
池舒看到叶幸问她:“平安落地就好,吃过饭了吗?”
“马上和老师一起吃。”
“还顺利吗?有没有找到接应的人?”
“很顺利,我已经在车里了,很快就能到饭店。”
池舒笑眯眯地跟他聊了一会儿,直到对面发来消息:“上课了,你好好玩,照顾好自己,我先下了。”
池舒发过去一个挥手再见的小猫表情包,放下手机,饭店到了。
这是一件风格雅致的中式餐厅,各类屏风和雕梁画栋相映成趣,服务生领着池舒和李墨来到包厢,一进门,傅老师一家就笑着迎上来。
“可算到了,”傅钰起身,“怎么样,坐这么久飞机累不累?”
“怎么会,我在飞机上睡得可好了。”
“你啊,就是太懂事,飞机哪有家里的床舒服。”傅太太笑呵呵说。
众人入席,傅钰坐主位,左侧是傅太太和池舒,右侧是傅钰的儿子傅知康和助理李墨。简单寒暄过后,傅钰点点头,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开始上菜。
傅太太姓杜名彗字令之,是芝加哥艺术学院的优秀校友,在国内外雕塑界很有声望。她在艺术上也是个痴人,因此格外喜欢池舒,一直没断过把她抢来当徒弟的想法。
此时此刻,杜彗拉着池舒的手,正嘘寒问暖不断。
菜上的差不多了,傅钰不得不打断她们,“好了好了,要叙旧一会儿再说,小舒肯定饿了,大家开饭吧。”
杜彗这才松开池舒的手,“好,先吃饭。”
她高兴地扭过头,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个儿子,指着对面的男人:“对了,这是你知康哥哥,几年没见了,还记不记得?”
池舒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穿黑色羊绒毛衣,套长款呢子大衣的男人,整体穿搭和气质忧郁沉静,让她想起俄罗斯地界灰蒙蒙的天空。
可他开口,又变回她熟悉的那个哥哥的样子,傅知康笑起来,嘴角甚至带着一对酒窝:“怎么,不认识我了?”
池舒摇摇头:“没有,就是三年没见,知康哥变化好大。”
傅知康调侃:“是吗,那是变丑了还是变帅了?”
“变帅了,我都有点不敢认了。”
场上落得欢声笑语一片。
杜彗说着话,觉得有些热,把外套脱了下来,池舒很贴心地替她挂在衣柜里。
“还是你懂事。”杜彗满意极了,又说:“你明年暑假不是去进修吗?到时候让知康领着你,他在列宾读研究生,有什么事就找他。”傅钰也附和着点头。
池舒一怔,捏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但面上没有显露,笑着说了一声“好”。
老师只跟她说明年进修的画室在俄罗斯,却没告知由傅知康做向导。几年没见,她对傅知康的那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复杂感情只是愈演愈烈,她的愧疚和崇拜都后知后觉地复苏,让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个人。
作为傅钰最得意最尽心栽培的弟子,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池舒从傅家得到的看重和关爱要远远大过傅钰的亲生儿子傅知康。
他带着池舒穿过湿漉漉的伦敦街头,踩碎厚实坚硬的白川乡积雪,去看绩溪环绕在烟云之中的小桥流水人家,去画天烛峰上看见的“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八岁,池舒跟着傅钰到俄罗斯参加画展,她说喜欢这里的氛围,傅钰连着两个暑假领她去参观自己的母校,顺带着傅知康也在这里学到很多,立下了考入列宾美院的梦想。
那时,傅知康十四岁。两人都能觉出傅钰的偏爱。
池舒还不太懂自己看见傅知康就会心酸愧疚的原因是什么,但傅知康早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池舒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了。
傅钰也不是不爱自己的儿子,只是有些时候,他对艺术的热爱完全盖过了自己的理性。
池舒是个真正的天才,她热爱绘画,并且生来就懂得绘画。她的天赋比自己还要高上不知几倍,他自己看不懂的画面,学不会的技巧,她很小的时候就能破解,这样的好苗子,哪怕让他挥洒满腔热血去给她铺路,他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很早的时候,傅钰就明白,他个人能教给池舒的东西是有限的,许多不同风格的人的所思所想融合而成的知识却是无限的。他带着池舒领略越多的景象,学习越多的技法,吸纳越多的风格,池舒的思维就越开阔,情感就越浓烈,画出的画作就越震撼。
厚积薄发,行稳致远,初心如磐,一飞冲天。
傅钰坐在主桌,看着池舒和日渐稳重的傅知康,“到时候,你就把他当亲哥使,千万别客气。对了,指导你的老师是安东,你小时候见过的,还有印象吗?”
“当然,安东老师是您的好朋友,小时候我们还去过他的画室呢。”
“有印象就好,”傅钰呵呵地笑着,又说:“我给他看了你最近画的画,这家伙说你进步太大了,成天问我你什么时候过去,搞得我头都大了。”
池舒端起茶碗,敬了几人一杯:“安东老师太谦虚了,他是前辈,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包厢里明黄色的光线替这间屋子添上不少温情,池舒恭敬谦让的态度让傅钰和杜彗都很满意,这一餐看上去格外愉快。
饭毕,傅钰叮嘱傅知康送池舒回住址。
黑色车辆穿梭在京城市区,城市的霓虹灯此刻分外璀璨,池舒安静地坐在车里,偶尔偏过头来看看这座辉煌的城市。
北京时间下午十点整,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街道却依然明亮。
高高的写字楼直插天际,内里灯火通明,隔着车窗她看见几道忙碌的身影。里面的人加班到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吃上晚饭,池舒抿了抿嘴唇,想到自己拥有比他们多很多的选择,又怎么能够不努力。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星河国际贰号院,池舒下车,傅知康帮她把行李箱提出来。
他攥着拉杆,很绅士地提议:“我送你上去吧。”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池舒不想再麻烦他,委婉地说:“其实挺近的,两分钟我就能到。”
傅知康以为她是害羞,笑着揉了两下她的脑袋,“跟我这么见外啊。”
在他眼里,池舒还是那个出去写生会拉着他的衣角要他一起,收到礼物会跑到他的面前分他一半的小姑娘,嘴里叫着知康哥哥,对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怎么现在长大了,和他生分了这么多?
傅知康于是皱起眉头,露出一副苦涩又苦恼的表情,“哎,你长大了,现在连知康哥哥都不叫了,枉费我把你当亲妹妹看啊。”
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男人,东亚眉眼,西方气质,故意搞怪起来愁得让人想到西伯利亚的寒风。
池舒被他冻得一个激灵,辩解说:“不是的,知康哥,我只是不想再麻烦你。已经很晚了,知康哥,你快回去吧,老师和阿姨都在家等你,而且明天还要早起呢。”
傅知康道:“原来是这样。”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拍拍池舒的肩膀,“好吧,你自己上去吧,我走了。”
池舒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进了小区。
一墙之隔,傅知康靠在车门上,明亮的路灯照亮他半张侧脸,猎猎寒风吹动他的衣角,他目送池舒走进单元楼,第九层的房间亮起照明灯,然后才驱车驶离。
卧室内,池舒洗过澡后靠在床头看往年考卷,这是她的睡前习惯。
距离会考只剩下半个多月,撇开政史地三门功课半年多,按她的规划,起码要把十年内的考卷过两遍,才算心里有底。
柠檬茉莉味的香薰在室内燃烧,窗外北风呼啸,而窗内香气氤氲。
池舒完成今天的目标后,很快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