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日,联盟会结束。
昨夜清河已经见到了紧赶慢赶回到空中花园的……司命。
在二十四报的某个角落里,一篇洋洋洒洒的小作文有理有据地列举了“关于神之领域陪同成员由司命更换为崇安的合理性”的数十个理由。
小作文不仅十分主观地将两人全都一通乱批,还向清河暴露了阿云的真名。
“不是真名。”
只看那篇小作文的作者,司命便能把内容也猜个七七八八:“这人铁弱智一个,在他眼里谁都配不上他们的公主殿下。”
“公主?”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司命立即向清河做出一个保密的手势:“是黑称,别说出去。要是你不小心在公共场合叫了,立马装作自己是骑士团的。”
“嗯。”清河笑了笑。
除人类外的种族对于王公贵族的孩子不论性别只有王子一种称呼,人类则相反,只有身份高贵的女性才被称为公主。
作为交换,司命主动献出了自己的一个秘密:“在我们那个地方,司命的意思就是神官。”
“你是长乐人?”不是西罗统一十个地区后统称的永乐,而是最初的长乐。
“对。”司命自称长乐人只能是勉勉强强,但他这么说也不算欺骗清河。不过更多的,司命就不打算继续暴露下去。
虽然清河很乐意和司命把猜名字的游戏继续玩下去,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司命只剩二十天的时间了。
准确来说还有二十四天,四舍五入只有二十天。再舍下去,光阴似箭白驹过隙,那天已经近在眼前。
越想越急迫,司命不仅自作主张替清河张罗起来收拾行李,他更恨不得直接把清河一起塞进去打包带走:“快走快走,我们去找夏得老师。”
“别着急嘛。”清河略感无奈,取下挂在门后的挎包跟在司命身后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收进去。
“看到你的消息后,我已经买了去半纳城的车票。”
空中花园不仅和灵力结仇,与永乐也关系平平,此地的交通至今还依赖靠柴油为燃料的列车。城市内则使用电力驱动的列车,其速度只能称之为观光。
不过这些都属于基建,低廉的价格是它最大的优点。
“坐车不知道要花多久了,快来。”司命边说边一把拉住清河往窗边走。
这间旅馆是冒险者协会出资建造的共享宿舍,是空中花园内少有的哪怕飞来飞去也不会被人当做异端处刑的地方。谨慎起见司命还是先探头扫视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注意才将窗户大开。
回头司命略一弯腰已经把清河抱住,他一只脚踩上飘窗的台子做预备,出发前又提醒道:“抓紧。”
这个姿势不好发力,清河以他手臂为基准看了看司命身前,能抓到的都是尴尬地方。他索性不反抗,双手越过司命的脖颈抓住他后背的披风。
“我抓好了。”
只听到司命低低地应和了一声,下一个眨眼时,身后的宿舍已经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一同被甩到芝麻粒般大小。清河视线受阻看不到前方,也看不到司命的动作,只因为眼前的突变而下意识攥紧了手里那一团衣物。
虽然清河感觉到后背上有只手护住他替他免去了高速冲刺下的大部分冲击,但由于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的手心还是被渗出的汗液濡湿了。
开口时清河才发觉自己连声音都在发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
高速冲刺和视角变换,使清河来不及将视线停驻在任何地方。模糊中只有若隐若现的灯光或高或低地忽闪着,在夜色中像迷途的流萤拖着光点。
他非但不是因为害怕紧张才哽咽得说不出话,而是为这种什么都看不真切的感觉深深着迷。
司命向后瞥去,只看见清河的小半截侧脸和微微扬起的唇角。他不以为意,在下一处落脚点停脚时更激进地向前跃去:“困了就睡吧,赶路过程很无聊的。”
这句话仿佛什么魔咒一般,不一会儿清河困意大发哈欠连天。他想在旅途中给自己找点乐子打起精神,于是自娱自乐伸手去抓那些被甩在身后的流萤,终于在不知抓到第几只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二十三……”
这只流萤竟然还有实体,清河捏了捏,它大到根本无法被完全握住。
……
不对。
不出清河所料,他摸到的根本不是什么萤火虫,更不是什么巨大萤火虫,司命正低头与他对视。
清河讨厌这样的展开。
当清河难为情地把手挪开,司命就料到后续一定跟了大堆的道歉。而他并不介意这些细枝末节,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快快快清河,我们要争分夺秒。”
“别急,别急。”清河晕头晕脑地坐起身,他衣服还是昨天的原样,起床少了穿衣的环节让他一时手足无措想不起应该做些什么。
见清河愣在原地半天不动弹,司命可顾不上管他有什么起床气,巴巴地递上一杯水。趁清河喝水的功夫,他已经拿来了鞋子为清河穿上。
这套流程他做得分外熟练,连接下来扛着清河往外跑都是一气呵成。
“咳!”一口水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让清河完全醒神,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左右张望,“这里是……”
“半纳城的主镇,也叫半纳镇。”
其实司命早早到了这里,他第一时间也找到了夏得。
夏得没有因为夜半正是熟睡的绝佳时间而忽略司命的敲门声,他开了门,见到司命,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让司命吃了个闭门羹。
半纳镇的建筑风格与爱恒镇差不太多,以简约对称但较为低矮的楼房为主。空中花园向来互通有无,一种风格流行至大范围应用也是常事。
坏处是,清河已经没有了初到爱恒镇的新鲜感。
一阵天旋地转后,清河也分不清这是否是脑充血的后遗症,他头晕目眩地低声念叨着:“我要再睡一下,阿、阿云。”
“睡吧睡吧。”
清河本意不是要睡回笼觉,他捱过了最初那阵难受后便要求司命放下自己。
不过司命依然对清河三步一大胯五步一小跑优哉游哉的方式颇多异议,清河也只好任由司命拉住手腕跟着大步向前跑。
走路,好难……
跑步,好难……
好在这段路程短,出了旅馆转三个弯就到了。清河气喘不已,他紧紧按在左胸,试图安抚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在见到夏得前还有十二级台阶,站在门前时他已经恢复如常。
“夏得老师?夏得老师?夏得老师?”
“滚。”门内的人言行不一,明知门外是谁后还是开了门。
夏得只想开一个门缝,但司命和他并不见外,顺着门缝硬挤进去。有个词叫做“苍蝇不叮无缝蛋”,想来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司命牵着清河,顺手也把他带进了门。两个人的重量一起压过来,凭夏得的力量根本抵挡不住。
假装负隅顽抗了片刻即卸力,夏得向后退步坑了司命一个踉跄,而夏得所不知的是司命身后还有一个清河。刹不住车的清河推了司命,司命无意或是说有意地向前靠在了夏得身上,于是三人不出意料地摔在了一起。
在这坨三层厚的肉饼最下层传来夏得闷闷的声音控诉道:“你故意的。”
中层的司命嘿嘿地笑。
顶层的清河不打算起来,他朝旁边一滚给底下的二人让出位置。
这是清河第一次见到现在的夏得:他已经不像早年因为饥寒交迫总是满脸憔悴,但气质方面没有改变,有种……总是昼伏夜出晚上开着小夜灯废寝忘食写书的阴暗感。
一手一个把两个同样身娇体弱的人拉起来,接着司命毫无愧疚之心地双手合拢做乞讨的姿势,没脸没皮地向夏得伸手。
因为是求人,他还是把声音放软了的:“夏得老师,借我点钱吧。”
“又借?上次的还没还呢。”夏得眉头一蹙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说吧,这次又要多少?”
“夏得老师真好!”这样的回答夏得就算答应了一半,司命高兴不已,抱着夏得原地转了三个圈,“夏得老师最好了!”
本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夏得禁受不住这样的赞扬,他硬是要用手在两人中间隔出一段距离:“快说正事。”
“嗯嗯。”司命乖乖地,“我想要,一千精灵币。”
“什么?!多少?!”
“一千……”
第二遍重复时,司命明显没了底气。
“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把精灵全给抢劫一遍呢?”
“不用抢劫……现在市面上流通的精灵币大概有一千零五十六枚……”
听到司命还能摆出数据,夏得怒气更盛。
“你还知道只有一千零五十六!”
“我、我找人打听了……”
几个深呼吸之后,夏得极力平复了心情,他本着对孩子应该以引导为主惩戒为辅的教育理念,尽力平静地重新再问。
“你知道精灵币的由来吗?”
“知道……每有精灵出生时,会请族内有威信的长辈亲自铸造一枚刻有新生精灵名字的货币……”
因此,每一枚精灵币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些精灵币,精灵生前当做护身符贴身守护,死后则是随葬品,或长埋于坟墓,或交由其他精灵继续前行。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精灵币开始在市场流通。
“很好,那你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了。”夏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前面是理,现在该用情,“唉,其实不是我不想给你,但是你一下子要太多我也没办法。如果只是几十个,我还是能想办法凑一凑的。你最少多少个能了事?”
仔细一想夏得说得有理,司命反省后也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他伸出手算了算,抬眼看向慈祥的夏得,小心翼翼地问:“我想要……九百九十五?”
扣除的那五个,清河似乎也知道原因:那是司命在黑森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获得的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