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靳辰星西装内袋的手机第三次震动时，他正身处在电影《天机令》的庆功宴上。
香槟塔在水晶灯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偶尔有几道碎光流转在玻璃杯沿上，将琥珀色的酒液染上了一层浮动的碎金。
“辰星......”宋泠泠提着裙摆款款走来，豆蔻色的指尖还没来得及搭上他的臂弯，靳辰星便不着痕迹地错开半步。
女演员落空的指尖悬在半空，旋即若无其事地举起酒杯，“多亏了你，这部电影才能取得那么好的成绩。我敬你一杯。”
《天机令》是靳辰星一年前拍摄的漫改电影，改编自同名人气漫画。主要讲述了现代都市隐藏的一个神秘的组织——“天机局”，专门处理超自然事件和未解之谜。少年江寒由于意外觉醒了“龙脉之力”，与身负血海深仇的天才科学家叶羽一同卷入一系列神秘事件。
将这部篇幅长、人气高的漫画搬上大银幕并非易事。靳辰星接手后，前前后后改了七八版才定稿。相较原著轻松诙谐的风格，电影显得有些暗黑晦涩，但由于深谙原著精髓，又增添了独特的艺术感，还是赢得了原著粉的一致好评，票房也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
面对恭贺，靳辰星只是淡淡地举了举杯，唇角稍沾了点酒就此作罢。
宋泠泠早已习惯了他温和外表下的冷淡疏离，依旧热情地攀谈：“这次票房这么高，我记得星河影业也参投了吧？分账估计能拿不少，恭喜你呀！”
星河影业是靳辰星旗下的影视公司，主要用于电影的制作和宣传。靳辰星随意地“唔”了一声，只听宋泠泠好奇地问道：“考虑签几个新人吗？我有个表妹今年刚从中戏毕业，条件还不错......”
靳辰星眉头微蹙，没有任何犹豫便截断了话头：“星河不做艺人经纪。”
不少导演成名后会签约资质不错的新人，通过艺人的商务来获取资金，再用影视资源反哺，形成良性循环。
然而靳辰星家底殷实，暂时无需为资金发愁。尽管他在第二部电影上映后就在业内小有名气。但他内心清楚，自己尚未站稳脚跟，更无余力去培养新人。
在他看来，演员这一职业看似光鲜，实则充满风险。高片酬背后，是经纪公司的层层剥削和多方钳制，即便努力也未必能有所成就。因此好剧本、好班底至关重要。
他不敢拿一时的侥幸，去许诺对方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宋泠泠很识趣地没有再提这个茬，转而喋喋不休地称赞靳辰星慧眼识珠，是她的伯乐，丝毫不提自己当初带资进组的事。
她的来头不小——宋氏医药集团的独生女，从小怀揣明星梦，奈何自身资质又平平，入圈后参演过多部大制作，观众评价始终惨淡。
直到《天机令》上映，票房口碑都大获成功，她总算扬眉吐气，私下买了不少通稿，夸赞自己演技精湛，未来可期。
靳辰星望着她翕动的红唇，神色蓦然有些恍惚。
他并非从未考虑过签约新人。
很久以前，他曾有一度动过这个念头。
香槟在高脚杯中摇曳，靳辰星凝视着晃动的液面，脑海中倏然晃出一个熟悉朦胧的轮廓。
女孩睁着乌黑圆润的眼珠，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问：“导演，我演得好不好？”
他本该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很不错。”
只可惜，没有如果。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乍然打断了他的沉思。
靳辰星顺势转过身，接起电话。
电话另一端却始终是一片沉默。
“谁啊？”宋泠泠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眨了眨眼，语气透着几分好奇。
“大概是骚扰电话吧。”靳辰星摇了摇头，随手将手机设置为静音，塞回口袋。
*
夜风微凉，吹散了宴会的喧嚣。
宋泠泠踩着细高跟追上来时，靳辰星正倚在车门边抽烟，猩红的光点在夜色中明灭，映得他眉眼深邃而疏离。
“我的车出了点问题，能麻烦你顺路送我一程吗？”
她今晚打扮得格外精致，一袭酒红色的高定礼服勾勒出曼妙身姿，钻石耳坠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靳辰星环顾四周，夜色既深，宴会厅外只剩下零星几辆车。
“上车吧。”他掐灭烟蒂，语气淡淡。
“等《天机令》拍第二部，我们还能继续合作吧？”
借着补妆的间隙，宋泠泠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身侧的清俊男人，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笃定：“我爸说，可以追加投资......”
“我不打算拍第二部。”靳辰星心底升起一股烦躁，伸手扯松了深色领带结，突然失去了虚与委蛇的耐心。
《天机令》票房大获成功，必然会推出续篇，但他已经不想再拍了。
虽然这个故事很好，但毕竟不是真正属于他的故事。
“太可惜了吧。”宋泠泠有些失望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商业片拍摄周期短，过审也容易。你之前是不是有部片子一直没过审？叫什么来着......”
《断桥》杀青后约莫过了大半年，靳辰星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部分东西似乎永久留在了这部影片里。
关于电影屡次送审都被退回，他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题材敏感，不能怪电影局。
原本，他已经开始着手新片的拍摄。他深知编导一体的重要性，在《天机令》之前，他的每部电影剧本几乎都由自己原创，可无论是前期勘测，还是剧本的编写，他都迟迟无法进入状态。
对于他这种创作与精力都处于上升期的青年导演来说，这是非常致命的——他失去了表达欲。
靳辰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讨论，兀自打断了宋泠泠：“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宋泠泠报出了一个高档住宅的名字。靳辰星正要设置导航，手指一划，看到了屏幕上提醒的未接来电。
远处跨江大桥的轮廓在夜雾中若隐若现，像一道永远无法闭合的伤口。
宋泠泠注意到他的背影突然变得僵硬，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被冻结在了时间之中，像一台长时间未使用，启动缓慢的旧电脑。
过了一会儿，他静静地按下了车窗，夜晚的冷风灌入车内，他微微仰起头，任凭它们拂过面颊：
“我回个电话。”
*
电话持续响了十几秒后，总算被接通了。
那端传来阵阵嘈杂，但始终没人说话。靳辰星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时雨，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
“怎么说不说话？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彬彬有礼，几乎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可唯独他自己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一部《断桥》。
过了很久，正当他打算再次发问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怯生生，宛如梦呓一般的低语：
“.......导演？”
时雨握着手机，将它牢牢贴在了脸颊上，温热的眼泪晕开了视线，世界沉浸在一片寂静而柔和的模糊中。
“......是我。”
“导演。”
“嗯。”
一瞬间，时雨想说的有很多，心中仿佛掠过了千言万语，然而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句：“我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该沉湎过去，要往前看，就像太阳每天照常升起。但我却一直记得，你带给我的，教会我的。永远，永远都无法忘记——”
半梦半醒间，她不自觉地说出了《断桥》的台词。
靳辰星静默良久，沙哑的声线微微颤抖：“你喝醉了，是吗？
“我没醉。我只是有点难过，不想一个人呆着......”
“时雨。”靳辰星打断了她，“我手机快没电了。”
时雨微微一怔，随后落寞地垂下了头：“嗯。”
“所以，你在哪里？”
时雨眼眶再度泛湿，明知这只是对方一句普通的询问，依旧不可避免因为产生期待而痛苦：“我在B市，但我很快就要走了，只是突然想跟你说句话......”
靳辰星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手机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你在B市哪里？我现在就来找你。”
“亲爱的旅客请注意，前往J市的航班即将启程......”
靳辰星灵敏地捕捉到了背景音：“你在机场？”
“.......”
“你在哪个机场？首都，海安，还是大兴？你不说的话，我就一个一个找。”
“首都国际机场......我的航班很快就要出发了，所以这次还是.......”
“不准去。”靳辰星迅速记录下了一个地址，对着电话那头沉声命令，“待在原地，等我。”
结束通话后，他歉意地望向身旁的宋泠泠：“我要顺路去接个人。你不方便的话，可以先走。”
对方神色古怪地打量着他：“顺路是指......？”
靳辰星看了一眼导航，不确定地说：“大概，三十多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