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宋泠泠没有下车，而是跟着多绕了三十多公里，接回了那个喝得醉醺醺的小姑娘。

“导演好，还有......”女孩蜷缩在后座，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望向副驾驶上的宋泠泠，“嫂子？”

月光透过半开的车窗，恰好笼住她的半边脸。宋泠泠不禁倒抽口气——真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肤白如玉，吹弹可破，连醉酒后的潮红都像精心晕染的胭脂。

纵使她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美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叫宋老师就好。”靳辰星淡淡地问，“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辰星，不介绍一下吗？”

宋泠泠很快回过神来，确认自己对这张脸毫无印象，一身装扮也都是便宜货，想必不是什么名流，顶多是个小模特，便故作亲昵地换了副口吻，“这位小美女好眼熟，也是圈内人吗？”

不知为何，身侧的男人神色似乎黯了黯：“不是。”

“我是......”后座传来一声含糊的呓语，女孩撑起身子，条件反射般答道：“我叫商时雨，是嘉艺传媒的艺人......”

平稳疾驰的卡宴陡然放缓了速度。靳辰星转过头，眼底掀起惊涛骇浪：“你......还在嘉艺？”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熟啊。

宋泠泠松了口气，翘起唇角，得意洋洋地接过话头：“原来是嘉艺啊——你们公司的孙总跟我爸关系可好了，上个月还来我家打高尔夫......”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男人眼底的阴鸷惊住，她从未见过靳辰星露出这种眼神，心底一寒，剩余的话全部咽到了喉咙里。

“你的经纪人呢？”靳辰星伸手扯了扯领带，语气格外低沉，“他就这么放任你，大晚上一个人喝得烂醉？”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时雨被他突如其来的诘问弄得瑟缩了一下，心虚地转移了话题，“导演，我看了你最近上映的电影......”

靳辰星的神色依然冷峻，仿佛正竭力压抑着什么，一言不发。反倒是一旁的宋泠泠忍不住接腔：“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好看是挺好看的。”时雨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就是女主演的......”

宋泠泠眉头一皱，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女主怎么了？”

时雨的表情依旧一派天真，甚至有点无辜：“她为什么总喜欢梗着脖子，全程几乎一个表情，不难受吗？”

“......”宋泠泠一时语塞。

靳辰星最初为她规划过多组肢体语言特写，奈何她的演绎总是不尽如意。多次NG后，不得不调整拍摄策略，仅保留了一两个勉强符合预期的镜头，剩余改用中近景调度配合空镜穿插，通过叙事节奏来弥补表演上的不足。

“她到底是谁？”宋泠泠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这下彻底炸了，“你前女友啊？”

“不。”靳辰星嘴角微动，似乎有些百感交集，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她是我的女主角。”

*

宋泠泠下车没多久，“女主角”便枕着后座的座椅，沉沉入睡了。

靳辰星只得调转方向，驱车前往附近的酒店。

安顿好时雨，他又顺路去附近的药店买解酒药。等再次折返时，房卡插入卡槽，随着“滴——”的一声，灯光亮起，床上却空无一人。

他的心猛地一沉，旋即便看到一抹粉色的纤细身影不知何时从床上跌了下来，蜷缩在酒店的绒毯上，宛如被吹落枝头的花瓣。

睡相还是一如既往的差。靳辰星无奈地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正要放回床上，领带的一角却蓦地被人攥住了。

时雨紧紧拽着他，睡梦中，胭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如同渴望着一个缠绵的亲吻。

靳辰星有一瞬间的失神，意识回笼的时候，他正扶着时雨半靠在床头，手中的杯子对着她的唇，掌心放着刚买的药片，准备喂她服下。

时雨极不配合，一连吐掉了两次，等到了第三次，直接抿紧了嘴唇，委屈地说：“苦——”

药片外面没有胶囊，被唾液洇湿后泛着苦涩，靳辰星重新倒出两粒新的药片，用掌心托着，抵到她的唇边：“这次不苦了。听话，否则明天起来会头疼......”

掌心骤然泛起一阵湿濡，女孩伸出鲜红的软舌，无意识地舔舐着他的掌心，包括那两颗凸起的药片。

“还是很苦。”

她跳动的舌尖沿着蔷薇似的唇瓣转了一圈，仿佛干涸已久，迫不及待地寻求津液的滋润，“我不想吃。”

靳辰星感到一阵热意拂上了脸颊，房间空调的温度似乎开得太高了些，他不由扯开了方才被她拽过的领带，轻轻将她放回床上，另一只手攥紧了刚才被她舔过，还泛着湿润的药片，微微俯下身：“时雨。”

“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片刻后，时雨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仿佛蝴蝶振翅，露出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辰星......”她视线涣散地望着天花板，醉意尚未消退，“原来，她都这么叫你。”

靳辰星沉默着，没有立即解释，因为宋泠泠跟他年纪相仿，背景又很是了得，并不把圈内的条条框框放在心上。

“我也能这么叫你吗？”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深黑的眼眸饱含着期待与渴望。

靳辰星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率先移开了视线：“不可以。”

“我比你大了八岁，又是你的导演......”

“八岁而已......也没有很多。”时雨鼻尖翕动，勉为其难地让步：“那叫你辰星哥，总可以吧。”

靳辰星这回没有充分的理由反对，只得点了点头。他撑着床沿，沉吟片刻，问：“刚才，你是故意当着她的面拆台吗？”

“没有啊，什么拆台？”时雨眨了眨眼，企图蒙混过关。

“你早就认出她是谁了吧。”靳辰星却不吃她这套，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下次这种话，不要当面说出来。”

“我已经很委婉了，她本来就演得不好......”

时雨的唇瓣因酒精的作用而显得更加柔软胭红，此刻倔强地抿成了一条线，“她真的是你选的吗？”

在拍摄《断桥》的时候，剧组几乎每个演员都由靳辰星亲自面试、筛选。她一直以为，他是不屑用投资商推荐的演员的。

“是不是我选的，不重要。”靳辰星滚动了一下喉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时雨耐心地等了一会，原以为他会解释、反驳，告诉她自己选择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然而靳辰星只是垂着眼，语气平淡地说：“能够顺利过审、上映，并有一个好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哦。”时雨有些委屈地仰起头，“导演，你发我的那些书单，我都看完了。”

“嗯。”

“还有跳舞和塑形，我每天都在练。”

靳辰星心头一荡，不由伸出手，抚摸着她如瀑布般倾泻在枕边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害怕惊扰一个梦：“很乖。”

他轻声说话的时候带着鼻音，听起来温柔而缱绻。

时雨仰面躺着，像个安静而任人摆布的芭比娃娃，漂亮的黑眸闪烁着如梦似幻的光泽：“所以我们的电影，什么时候才能上映啊？”

靳辰星登时感到喉口涌起一股肿胀的酸涩，被他用力地咽下，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快了。”

他已经对她做出过太多次类似的承诺。

起初时雨每隔几个月都会询问电影的消息，后来隔的时间长了，慢慢也就不问了。

这三年来始终没有她的音讯。他一度以为她已经放弃了那份虚无缥缈的梦，回去继续当千金小姐了。

“那太好了。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时雨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上映之后，我成了大明星，到时候.......”

靳辰星以为她会说买豪车、游轮、大别墅，或者是环游世界，但时雨水光潋滟的唇色开合，缓慢而坚定：“我能再跟你合作吗？”

那一刻，靳辰星浑然一震，胸膛仿佛被利刃刺穿，泛起久违的刺痛。

“时雨，”他干涩地说：“你一直都没有退圈，是吗？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现在不是跟你联系了嘛.......”时雨忽然偏过头，打了个哈欠，绸缎般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半张脸，“辰星哥，我困了，明天见。”

靳辰星的手背暴起青筋，又缓缓松开。他定定地注视着她，在灯光完全暗下去之前，轻声说：“明天见。”

他离开房间，沿着长而宽阔的走廊快步往前，越走越快，直到视线开阔，笼罩在明亮璀璨的吊灯之下。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掌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摊开手掌，才发现他始终攥着那颗她没有咽下的药片。

由于被汗水浸湿，已经化成了一滩黏腻的粉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