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并非总是循序渐进地遵循着成长的足迹,大部分时候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心灵,让人在一刹那间长大。
对于商时雨而言,她在二十岁的生日不久后猝然得知了身世的真相,随后在某个决心一了百了的深夜,被迫经历了一次痛苦的蜕变。
她决定彻底摒弃商家大小姐的身份,将那些二十年来本不属于自己的宠爱、特权和奢华生活,全部归还给钟心。
包括本不该属于她的A大。
无论退学也好,断绝经济来源也罢,都无法泯灭她的决心。
她明白,自己即将踏上的这条路,或许会很艰难,会布满荆棘。但至少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的。
*
那夜过后,她和靳辰星的通话频率逐步降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长的微信聊天记录。
[我今天收到了之前喜欢的人发来的信息和电话。他问我有没有空聊一聊。但我没有回复。]
[好吧,其实是不敢。我怕我看到他,又会旧情难舍,优柔寡断......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了!]
[导演,我明天上午出发,大概中午就能到机场了,你一定要亲自来接我呀!]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保持联系。
并非每次聊天内容都有意义,大部分时候是时雨心血来潮的一些垃圾问题。靳辰星忙于应付投资商和筹备开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他只要看到了,就一定会回复。
时雨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哪怕等她进了组,杀了青,他们依旧是无话不谈的灵魂知己。
直到在电影《断桥》杀青宴上,剧组成员喝得酩酊大醉。时雨觉得有些吵,独自走出来,坐到码头上,心绪被海风搅动得翻腾不已。
Q市是一个美丽的沿海城市,拥有九百多千米的海岸线,每逢夏季,海面泛着幽深的靛蓝色,偶尔有雪白的海鸥盘旋着掠过,如同碎玉飞溅,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不久,她感到身后有一个身影正在靠近。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靳辰星从夜色中走来,雪白的衬衫浸透了皎洁的月光,“有没有想过,未来的规划?”
她嘻嘻一笑,避开了他的视线:“当然是等电影上映了!你也认为我一定能大红大紫吧。”
靳辰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坐到了她的身旁,轻声说道:“接下来我手头有个电影项目,需要一些潜水和马术基础。你之前没有这方面的练习......”
时雨心知肚明,等待着他用各种理由拒绝自己。然而靳辰星只是愈发缄默地静坐着,半晌,踟蹰地问:“你愿不愿意,去跟老师好好学一学?”
他补充道:“不光为了这部电影,对于你今后的发展,也很有用处。”
时雨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靳辰星怎么改变了想法,而是找私教学马术和潜水一定费用不菲。靳辰星了解她的处境,自然不会让她承担这笔开销。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又欠了他一份人情。
她的思绪不由飘回半个月前,靳辰星生日那晚。她攥着一封亲笔信,站在他的工作间外,还未来得及叩响房门,隐约听到他与剧组另一位女演员的对话。
“阿星,这丫头看你的眼神黏糊糊的,动不动就脸红......你哋係唔係拍拖吖?” (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呀?)
女演员刻意拉长的粤语尾音像蛛丝黏在耳膜上,“她可比你小不少呢......”
“怎么可能。”靳辰星的声音冷淡而疏离,像是刻意划清界限,“她只是入戏太深,混淆了虚拟与现实,等过段时间出了戏,自然就清醒了。”
女演员似乎松了一口气:“对了,她还没签约吧?你人脉广,打算推荐她签哪家公司?”
“我留意过几家,都不太合适,还是算了。”靳辰星沉默片刻,似乎不太情愿,最终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时雨回过神来,凝望着对方微微下垂的眼角,以及颜色浅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发色和眼珠,唇角不由勾起惆怅的弧度:“马术和潜水啊,学起来很辛苦吗?”
这次靳辰星很明确地点了点头:“很辛苦。”
“既然很辛苦,那我肯定吃不消啦。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怕吃苦。”时雨偏过了头去,极力压抑着喉咙口如刀割一般的酸涩。
靳辰星俊秀的眉头紧拧着,欲言又止:“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时雨心一横,索性快刀斩乱麻,“你上次问我以后想签什么公司......我想好了,就签嘉艺传媒吧,反正高层跟你也熟。那个胖胖的经纪人说会给我安排一个大IP青春片,等上映了,你一定要来捧场呀!”
靳辰星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默地注视她,周遭的夜色仿佛开始融化,流淌着浓稠的沥青。
“我会去的。”最后他保证。
他们在静谧的夜色中无声坐了很久,眺望着远方深色的海面,一句话都没有说。哪怕彼此都心知肚明,过了今天,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今后,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可以随时联系我。”
靳辰星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支笔,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任何时候都可以吗?”时雨眨了眨眼,玩心忽起,“你在洗澡,吃饭,甚至跟其他人约会的时候,也会接吗?”
靳辰星显然不习惯她过于直白的逗弄,眼眸低垂,耳根泛着微微的粉色:“只要我看到,就会接。”
.........
世界在此刻开始分崩离析。
被叫醒的时候,时雨脸上还残留着神志不清的迷惘。
陈默用力摇了她几下:“醒醒,准备登机了!”
他看着时雨几乎无法对焦的眼眸,瞬间头疼:“要死,你该不会还醉着吧?唉,都怪那帮龟孙子......”
她在洗手间里吐掉了大部分的酒,但残留的酒精仍旧在血管中蔓延扩散。之前因为情绪激动而未曾察觉,但在机场的短暂休息后,醉意却变得愈发明显。
“我没醉......”时雨直勾勾地摇头,带着所有醉鬼共有的倔强,“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别想了!赶紧登机!”陈默对她现在的状态能否通过安检持怀疑态度,但依旧不停地催促,“机票改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雨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等一会儿,我得打个电话......”
出于一种本能而混沌的冲动,她在那一瞬间抛开了所有顾虑,忘记了所有的不快,甚至没有去翻看通讯录,直接默念出了那串深藏在心底的号码——
漫长的等待应答期间,她蓦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三年没有拨打过这个号码了。
她与靳辰星的联系,也在那晚之后,逐渐从热络变得生疏,直到彻底断联。
成年人的世界,往往心照不宣,无需多言。
一旦合作关系解除,曾经的情谊也随之变得多余。
因此时雨失落过,惆怅过,却唯独没有怨憎过。
此时此刻,她不过想听一听靳辰星的声音,告诉他自己近来的近况,哪怕它并不光彩,甚至难以启齿。
“嘟——嘟——”
半分钟后,通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你看,对方在忙,没接。我们还是赶紧先上飞机,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陈默还没说完,就看到女孩的眼眶瞬间泛红了。
直到这一刻,时雨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和靳辰星的联系,已经彻底被斩断了。
就像她从此再也没能上过大银幕,只能在一些不入流的小剧组、小角色里面来回打转。
而眼前,唯一能让她再次翻身的机会,又被她搞砸了。
眼泪如同拉开的水闸,愈发汹涌,时雨把头埋在膝盖上,这三年来所受的冷暖酸辛纷纷涌上心头,委屈的泪水倾泻而出。
眼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围住了他们,陈默惊悚地发现自己似乎被当成了负心汉,生怕被媒体拍到,忙不迭摆手:“别哭了别哭了,小祖宗啊,我求你......等一下,你看!回电了!”
他抓起她的手机,举到她面前,一时顾不得自己昂贵的西装,匆忙用袖子擦拭她的眼泪:“你刚才拨的电话,回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