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李叔，久仰大名！实在不好意思只闻大名没见过真人，刚才都没认出来！”许溪竹重新进入包厢，仿佛被什么东西俯身了一样，态度和性情全都大翻转，几人都被她弄得有点懵。

这算什么？别人市侩她可以更市侩，别人油腻她可以更油腻。

用魔法打败魔法，用他们的逻辑对他们进行反击。

李父被她捧得上头，三言两语间就说出了自己看中她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己回来没多久，舅妈就开始帮自己四处打听适龄对象，不知道是否有母亲的授意。李局和她认识多年，那天看到省台的采访注意到自己，舅妈就他说明了自己的家庭关系和情况。李威看到她的照片也很满意，两方就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协议，并促成今天俨然是简易版订婚宴的饭局。

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始终只有自己这个当事人。

“李叔，不是我这个小辈冒犯您，我觉得这件事……办得不太对。”

几人对视一眼，似乎在等许溪竹发作，质问他们为什么私下安排她的婚姻。

可是没想到许溪竹不走寻常路，一语惊掉众人下巴，“这种事不应该直接和我这个当事人谈吗？为什么要让中间商赚差价？而且你们私下谈好价钱，这是否意味着……完全没我的份了？这样不好吧，毕竟是我要去你们家生活的。”

舅妈立即听不下去了，“溪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大人为了你好，到你这里成抢你钱的恶人了？”

许溪竹看一眼舅妈脖子上崭新的珍珠项链，又转向母亲，“那盒护肤品也是李叔送的吧？我就说那不是咱们这种家庭能用的，何必呢？”

舅妈和母亲成功被她气跑了，一番好意被小孩看成从中赚卖女儿的钱，心里又失望又难堪。

李父倒是对此还挺乐见，看样子许溪竹和家里关系并不亲近。听说她父亲下岗家境一般，要是和家里太亲近，婚后总想支援娘家就不好了。

这种自己有点手艺，有能力获得一些流量，但掀不起大风浪又没有家庭后盾的，作为儿媳最是理想。

许溪竹从那双打量自己的眼睛里只看到九个字——好拿捏、好利用、好处置。

李父哈哈笑说许溪竹有个性、凡事好商量，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们家是看上她这个人了。

许溪竹脸上笑嘻嘻，心里想着我真是谢谢你，这可真是我的罪过。

“可是李叔，我也不想和你聊了。”许溪竹低头搅动杯中的水，语气有些低落委屈。

李父的笑容僵在脸上。

“让我嫁的对象是他，我进来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愿意花多少彩礼娶我，不该是我们两商量决定？”许溪竹指向李威，目光却一直对着李父。

李父一副看小孩子过家家的神情，原来是这姑娘嫌弃落在自己手里的少了，想撬开他儿子那道门多捞点。但他儿子也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人，不可能接受她的狮子大开口。

让两人先聊一聊熟悉起来总归是好的，李父露出“我的辛苦孩子看不上”的惋惜，“行行行，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们自己聊、自己聊，我先去楼上应酬。”

包厢里只剩许溪竹和李威两人，他们坐在圆桌直径两端，李威笑眯眯注视着许溪竹，对方却瞬间收起面对李父时的殷勤，冷着一张脸。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直到许溪竹将桌上那张红纸婚书撕成两半，扔进坚果盒里。又从包中翻出纸笔。

她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数字，举起给李威看，“李先生，彩礼我要这个数。”

李威看着纸上硕大的“100”，“100万？你疯了？”说完又觉得言语过激，掩饰地摸了摸嘴唇。

许溪竹不紧不慢瞥他一眼，“别急嘛，你们三言两语就把我未来几十年决定好了，还不允许我争取一下自己的定价吗？”

其实李威也觉得20万确实不多，可以再加一点。但是许溪竹张口就是100万，让人实在无法接受。虽说自己在英国两年的学费生活费就差不多这个数，但用来娶老婆，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20万已经是咱们这儿一般家庭彩礼中最高档的价位了，你……”

“您也说是一般家庭，”许溪竹打断他，“可你们家不一般啊。而且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鉴于这个决定过于仓促，所以我也想在最短时间内了解您的为人和家境。100只是一个基数，接下来我们轮流向对方提问或者说明能为对方提供什么价值，我的回答符合你的需求就证明这个我值这个价钱，同样我会根据你的回答分析你作为丈夫的加分点，在100上相应进行扣减。”

所以最后成交价是多少，就看他们聊得如何，换句话讲就是李威能不能经得起这些问题的考验。

李威自认为看过许多情感博主视频和男女朋友相处的情商大考验，在英国也有几段难忘的浪漫，哄住许溪竹这样的小姑娘还是不成问题。

“行，那女士优先，你先问吧。”

“你打过HPV疫苗吗？近期有没有做过体检？”

HPV？那是什么东西？他只听过HIV，应该不是一个东西吧……这应该是担心婚后健康问题，李威认为表示积极关心配合就好。“没有，但我没有传染病，如果需要我们可以一起去体检，明天我就去打疫苗！”

许溪竹赞许点头，“嗯，健康意识不错，态度也很好，减6吧。”

她在纸上写下：基本性知识匮乏，根本不知道HPV是什么。小县城HPV疫苗资源匮乏需至少提前四个月抢定，并且暂不供给男性接种。

这么轻松就减了6万，李威心中狂喜，该他提问了。“你谈过恋爱吗？有没有和人额……做过那个？”

许溪竹懒懒抬起眼皮，“这是两个问题吧？一次只能问一个。”

“我刚才也回答了两个问题啊！”

“你又没提出异议，而且我的问题有涉及你的隐私吗？行了规矩现在说明白就确定了，后面别再触犯。”

“那就后一个问题。”李威为掩饰不满，伸手捋了捋他发胶用量过大、显得油腻发亮的头发。

“没有。”

许溪竹继续写：裹脚布裹脑仁，已经腌入味儿。镜片映出手机屏幕里的热舞美女，却想身边立着一个未经人事便于拿捏的单纯姑娘。

零碎的小问题问了几轮，李威成功砍价到71，两人的谈话形式也放松许多。

“你在英国待了六年，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李威感到问题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似乎再往求职面试的方向发展。

他慷慨陈词自己在英国丰富的生活，如何开阔了眼界、体会了外面世界的美好。但乱花没有迷住他的眼，他还是想回到父母身边尽孝，稳定轻松的发展，享受生活本身。

“嗯……有孝心有担当，爱家庭爱家乡，求真务实稳定可靠，减20。”

她在纸上奋笔疾书：六年留学经历全是吃喝玩乐，闯荡打拼的自我实现哪里比得上家里安排好的混吃等死。

许溪竹皱眉调整坐姿，一手按上了肚子。

“我忽然想起应该再加一笔。”

李威瞪大他的鼠眼，自己好不容易砍下去的价格，怎么还能再涨回来？！

“应该再加一笔生育损伤补偿，”许溪竹转着笔，“毕竟你们家要求三年抱俩，太伤身体了。”

“我妈说了你生了孩子会给你包大红包，怎么还要加在彩礼里？！”李威激动地双手拍上桌子。

“哦？你妈连这个都计划好了……但是将来的一块钱和今天的一块钱能一样吗？你是学经济的，不会连货币的时间价值都不知道吧？”

李威仍就这个问题纠缠，许溪竹烦躁挥手，“行，那就按照你承诺的金额，考虑违约风险、利率风险、通胀等因素折现，扣减……15，行了吧？”

时间差不多了，许溪竹扔下笔面露痛苦，捂着肚子起身。“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她刚起身看一眼椅子，就又迅速坐回去。

“你怎么了？”李威感到事情不对，站起走到她身边。

“我……我来例假，沾到椅子上了。”许溪竹尴尬地脸红，“你能帮我去买包卫生棉吗？”

李威先是愣住，随即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表现机会。他曾在网上看到很多人赞扬男生大大方方去帮女友买卫生用品，而且楼梯口有人守着，不用担心许溪竹会趁机溜走。

“你很难受吗？要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你想让我一路洒着血回去吗？裙子沾上血了这样出去合适吗？” 许溪竹无语，但还是配合地站起，让李威看到了椅子上的血迹。

李威被她吼得发懵，看到血后觉得不会有问题，就出门帮她买东西。

没走多远，许溪竹忽然从包厢探头叫住他。不知道她又有什么事，他有些烦躁地掉头回去。

“我先去洗手间等你，你回来后找个女服务生帮忙把东西送进去吧，最好能再带一条干净裙子来。”许溪竹向屋内张望，嘀咕道：“我得找个东西挡一下。”

见李威愣愣的没有反应，许溪竹叹气道：“算了……我用包吧。”

李威走出饭店，四处寻找超市时才想到，许溪竹那句“要找东西挡一下”是否在暗示自己把外套借给她，这说不定又是一笔印象分，又能减几万块钱。

天空闪电划过，雷声隐隐，他裹紧自己的外套摇头，还是算了。

李威走后，许溪竹快速整理好东西，关闭手机录音，又将那个竹编食盒也一并装进包里。

她用包挡住身后的血迹，十分坦荡地走进洗手间。

楼梯口的那几个人果然是来看着自己的，她没有办法硬闯出去，就只能把人一个个支开，和李威单独谈话。只有两人聊上一段时间，外面的人才能真的放松警惕，认为这件事是可商量的。如果一开始就把李威支出去，他们一定会猜到自己是想趁机逃跑。

许溪竹挨个检查隔间，确定没有人在，将“正在维修”的警示牌放在门口。

洗手间的窗户对着狭窄阴暗的后巷，平时无人来往。

她取出包里的拖车绳，缠绕固定在窗边的金属管道上。在这样的境况中看到沈林舟的东西，她的心情难以言喻，只是这东西注定带不走，得留在这里。

脱掉擦得光亮的鞋子，提包直接挂上脖子，手臂缠绕绳子。许溪竹小心翼翼翻出窗户，一点点放松绳子让自己下落。三层楼的高度算不上很高，但挂在半空时看下去还是让人腿软。

可许溪竹现在完全失去了对恐惧的感知，她可以摔死，不可以被困死。她的心里燃着兴奋的火，足以烧光所有名为恐惧退缩的蒺藜。

她和铜钱大的雨点同时落地。大雨会拖延李威他们的行动，老天都在帮她。

走餐厅附近的大路容易碰上熟人，她就光脚在小巷里穿梭。

而那张被她遗留在包厢桌子上的“议价表”，从开头的100向下，以竖式的形式做减法。

最后一条扣减项写着——腐朽无知的思想没有养育的能力，自负愚昧的人格没有对话的意义，“小镇婆罗门”那点自以为高贵的基因不必非得传承下去。不出生在您这样的家庭是孩子一辈子的幸运。

长长的竖式下一道狂放的横线拦腰截断，如同是要终结这场荒诞闹剧。

等号之后写着野蛮生长的三个字——大傻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