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偷袭
纯嘉又捋捋练鹊的尾羽,真心实意地赞美:“你的尾巴真漂亮,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赶上贫道的头发了。”
练鹊又哆嗦了一下,蓝色爪子紧紧扣进皮肉,摇摇欲坠中,想飞,却又被迫得不敢飞。
“哦,这样束着看不出来,”纯嘉像想起什么,“你等下。”
随手抽下桑木枝,一头乌黑长发缎子样洒在背上,微风吹起,映着时有时无的朦胧月光,像夜色中清风拂过的水面。
有光。
让人挪不开眼。
可惜畜生不懂风情——练鹊已经开始翻白眼。
纯嘉拿桑木枝戳戳它的鸟冠,“嘿,睁开眼睛看看呐。”
练鹊爪子都哆嗦了。
纯嘉十分失望,审美不同,无法相互欣赏。
他一抬手,压迫感消失,方才还翻白眼的练鹊立刻振翅起飞,眨眼间已隐遁在夜色深处,不见一丝踪迹。
比流星还快。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鸟群,不约而同地,所有的扁毛畜生都后退了一步。纯嘉笑眯眯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看看前边,再扭头看看后边。
他这么来回看了一圈,视野范围内所有的鸟都跟着哆嗦了一圈。
“你,”纯嘉对着一处角落勾勾手,“说的就是你,过来过来。”
一只两尺长的红嘴蓝鹊晃晃悠悠飞到了他的面前,红色爪子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腕,赭红色虹膜里映出了两个小小的纯嘉。
纯嘉抚了抚它的背,眼睛几乎和鸟的眼珠子贴在了一起。
“你有一截黑色的脖子和头,这跟我的头发是一样的,”他的手指顺着鸟头滑向鸟脖,又继续向下,轻轻抚过淡蓝色的鸟背,直到尾巴末梢,“蓝色,像我的腰带,白色肚皮,像我的衣服,啊——”
他一低头,看到通体漆黑的袍子,突然想起什么,“贫道出门换了衣服,居然就这么忘了。哎呀,有点遗憾,不像你,像红嘴八哥了。”
说到这里,他十分嫌弃地撇撇嘴,“有点丑,咱们不理它。你就当贫道还是穿着白日那身衣裳吧,这样——”
纯嘉的眼睛再次靠近赭红色虹膜,瞳孔相对,他的眼神越发幽深,像能够吸引一切的深渊漩涡,而眼尾,竟真的变成了浅淡的红色。
红嘴蓝鹊不哆嗦了,瞳孔深处映着纯嘉的身影,动也不动。
“——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你来告诉我,”纯嘉的声音缥缈虚幻,高低错落,充满了蛊惑一切心灵的力量,“在这群毛色不一的扁毛畜生里,哪一个,是你的主人?”
目光越发幽深,仿佛穿过鹊鸟的眼睛,穿过时间与空间,看到了遥远时空的一切。
江水、阴天、森林,视野不断穿梭,就要到了,下一刻——
纯嘉迅速抬手,一把掐住了偷袭者三角形的头。
那是一只长近一丈的土黄色生物,竖立的瞳孔,尖细的獠牙,狭长的信子——
五步蛇。
剧毒。
红嘴蓝鹊从幻境中醒过神来,抖抖脑袋,扑楞着翅膀慌慌张张地飞走了。
功亏一篑。
纯嘉冷了脸色。
偷袭者十分敏捷,被捏住脑袋也不见慌乱。趁其分神,蛇身蜷曲,蛇尾稍触及胳膊,立刻缠了上来,一个眨眼已经缠到了脖子。蛇身收紧,纯嘉顿时呼吸不畅。
捏住蛇头的右手也无意识脱了力。五步蛇一经脱身,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曲,划过半个圈,嘴巴大开攻向纯嘉。
毒牙闪着慑人的光,蛇信嘶嘶,血盆大口散发出食肉饮血的腥臭气,直扑面门。
纯嘉被臭到窒息,干脆放弃闪避,死死盯着面前的偷袭者,双目凝神,瞬间赤红,直到蛇牙贴着脸面停了下来。
竖瞳中的光芒渐渐暗淡。
下一刻,原本穷凶极恶的毒蛇慢慢绵了身体,软趴趴落在地上,安静不动,失去了伤人的能力,只偶尔抽搐一下证明自己并没有死亡。
蛇类游走的声音窸窸窣窣,渐渐靠近。
纯嘉扫视周围,就在他和五步蛇纠缠的短短时间里,蛇群已经把他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高昂的蛇头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群攻而上,立时便可将他撕成碎片。
夜风里,纯嘉看着遍布视野的鸟群蛇群,突然抬起嘴角,无声轻笑。
他完全无视攻击者的威胁,笼罩在清风月光中,身姿飒飒,恍若仙人。
说出的话却满是恶意。
“你们的事情本与我无关,我对你也并无杀心,”他的目光拂过鸟群,语气笃定,“守在这里等你,也不过是出于好奇。羽衣人,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早已不属于你,永远的孤独是你的命——无论你接不接受。”
四下一片安静。
“你摆了这么大的阵势来这里,除了迎接就要降生的族人,恐怕,还是想把他带走吧?”
“严柏风和你不一样,他是个凡人,他不属于你——今夜之后,你若答应安心带着小蛇崽离开,再不打扰他,我会替你扫清障碍,保你平安归去。”
“我脾气好得很,耐心也有得是。可你若是一意孤行,”纯嘉的目光骤然凌厉,“不计代价,执意遇神杀神,我不介意亲自动手教训你,甚至,送你归西。”
蛇群瞬间发动攻击。
纯嘉冷笑一声,指尖轻动,人已消失在原地。
游走的蛇群失去了目标,纠缠在一起,下一刻,纯嘉已出现在几丈开外的古柳树前。
柳枝高低错落,上面落满了大大小小的鸟,一经冲击全部四散而逃。
纯嘉的目标却不是它们。
五指成爪,出手如电,纯嘉对着枝丫间盘缠的一条白蛇猛然探去。那蛇原本立着脑袋安静窥伺,此刻一见纯嘉逼近,立刻游龙一般迅速向树梢盘去。
背后传来狂风一样的呼啸声,纯嘉回头,万千只鸟儿如同飞蝗过境,同时向自己涌来,眨眼间将自己淹没在鸟群中。
纯嘉下意识收手防御,等发现鸟群只是干扰他的视线,并没有攻击的意思时,他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企图
——再回头看白蛇的方向,哪里还有什么白蛇,就在纯嘉防御的短短一瞬间,它已经褪掉蛇尾,幻化为鸟,将自己混入了鸟群中,消失不见。
半空中,万千根华丽鸟羽纷纷坠地。
落在纯嘉身畔,像下了一场彩色的雪。
群鸟飞向夜空,中途画了道巨大的弧线,又重新折返,零零散散,再一次落回严府周围。
纯嘉笑了起来:该说它有勇有谋呢,还是不知死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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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楔关闭天眼——严柏风卧房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安全起见,他们并没有直接闯入房中搜寻,而是让弘楔立在院外用天眼检查了一遍。
梅氏变得十分焦虑,“会不会在祖母房中,又或是母亲那里?”
弘楔凝眉思索:如果自己是姓秦的道士,他会把严柏风放在哪里?
以及,除了道士,还有哪些人是知情者?她们现下在做什么?
弘楔不是道家之人,有些东西,自己知道的并不详细。
他忍不住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如果那妖道在这里,他会不会更有办法呢?
一百零六颗念珠在指间盘旋。
梅氏盯着那颗红色的珠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法师……”
弘楔抬眉。
她小心点着那烈焰一般的红,“你是用这个找到的纯嘉道长?”
“不错,金丹出自他手,赤珠可以以此引路——”弘楔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身上有严施主的东西?”
梅氏背转过身,再转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薄薄的锦囊。
锦囊打开,里面是缠绕在一起的两缕长发。看着它们,梅氏的眼中满是回忆和不舍,“结发共枕席——这个,是我们成婚当晚,我瞒着他偷偷剪下来的。”
弘楔连着锦囊一起接过,取下赤珠放入其中。双手合十,指缝间漏出一星半点红色的光,八十一次闪烁之后,弘楔缓缓睁开眼睛 。
梅氏紧张地看着他:“可有结果?”
“贵府宗祠在何处?”
“……法师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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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夫人止步!”
目的地就在眼前,宗祠大门紧闭,门外空无一人。
一路奔来,梅氏早已气喘吁吁,但一声都没有叫苦。眼看宗祠近在眼前,不等弘楔开口,她已经跑过去推门。
弘楔抬手,虚空猛然拖拽,随着他的动作,梅氏奔跑的身影被强行拖向身后,尖叫声戛然而止。
被绞碎成渣的发丝纷纷落地。
梅氏趴伏在地,胆战心惊地看着方才还在脸旁的一缕乱发被碎成了渣,一口气上不来,只剩满目惊恐,之后便是剧烈的喘息。
只差那么一点,被绞碎的就是她本人了。
弘楔紧紧拧起了眉。
肉身凡胎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不同,他的天眼却看得清清楚楚。这宗祠外围,布下了一个巨大的绞杀阵,将宗祠包围其中,严丝合缝,任何活物一旦触及,必将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疲累之后受到惊吓,梅氏腿软,这会儿竟是完全站不起来了,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弘楔,满目惊骇。
“厉鬼……他们这到底是用什么困住了严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