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慕恒本打算拿燕娘兄长这个身份继续搪塞他的,忽然想起他应该是连燕娘也不认识了。
于是思索片刻,打算反客为主。
“分明是你睡在我床上。”
窗户一夜,微风吹过,刮进清晨露水混合着草木的香气。
楚逸向后缩得更厉害了:“不可能,我怕生,不会主动和陌生人睡的!”
你怕生?
慕恒险些气笑了。
前天刚见面就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今天又怕生了?
合着这破咒术不但会消除人的记忆,连性格都一块改了。
“我们不是陌生人。而且你是怕生,但也怕黑。”慕恒循循善诱,“昨晚天黑的厉害,你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我路过,你说害怕,我就邀你来了家中。”
楚逸紧张的情绪果然有所舒缓。
“对,对…我也怕黑。”
他没那么抵触慕恒了,掀开被褥,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榻。
马尾睡了一觉已经散开了,乱乱堆在后面,面容有些憔悴,脸色苍白,褪去了少年灼热的神态后,却是比从前显得还深沉了些。
还真认生啊。
不仅认生,还不怎么会说话。
慕恒只好主动同他搭话:“想吃什么?”
楚逸摇摇头,捏动法诀理好纷乱的青丝,神色戒备:“谢谢,我不饿。”
尽管没最初的抵触了,他眼神仍充满了戒备。
魔头:“…”
魔头还真不信邪了。
虽说照现在的情形看,楚逸这个样子最多持续两天,但谁知道变成下次又是种什么性格,万一更奇怪呢?
“你昨日就没怎么吃东西。”慕恒翻身下床,走到屋门边,摸出芥子囊,慢条斯理地剥开。
袋子才一打开,就有股奇妙的气味扑面而来。
甜香混合着雨过天晴的草木香,带着浓郁的烘干过后的小麦气息,没打招呼,就很没有礼貌地冲进了在场两人的鼻尖。
“咕噜——”
楚逸的肚子恰到好处叫了起来。
嘴硬说自己不饿的楚逸:“…”
不争气不争气!
“真的不吃吗?”慕恒昂了昂棱角分明的下颌,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捏起了那块青色糕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楚逸还在犹豫。
眼前的公子长得太过好看,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太漂亮的无论是男女,都容易骗人。
他才不想被骗……
“吃。”
楚逸诚实地开口了。
慕恒失笑。
那块小巧精致的糕点被郑重地放在他手上,楚逸上下扫视了一番,就听得一道抖袋子的声音。
“不够吃还有。”
数十颗不同形状的糕点从芥子囊里抖出来,各式各样香甜的味道霎时间充满了整间屋子,极其诱人。
楚逸都惊了:“兄台为何会随身携带这么多糕点?”
慕恒面无表情地讲瞎话:“家中有妻,他喜欢,我就多拿些。”
把头整个埋在糕点里的楚逸:“……”
楚逸艰难地抬起头:“真的吗?那我吃了不太好吧。”
“还多的是。”
看到楚逸一副想吃又不好意思的样子,慕恒失笑,继续抖给他看:“里面还有。”
深渊似得芥子囊一展开,楚逸立马闭嘴了。
楚逾白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床榻边,各式各样的糕点撒了满桌,楚逸把嘴塞得鼓鼓囊囊的,活像一只八十年没吃饭的小松鼠。
不管活泼或是认生,楚逾白唯一不变的,竟然还是吃。
与此同时,澜风阁那两位也彻底醒了。
“楚公子怎样了?”
燕娘一睁眼,看到小厮的问话就是这句。
“你醒了!”
守了两夜、脸色乌青的小厮惊喜地冲了上去,眼泪都掉下来了:“你要是再不醒,我真得出发去找医仙了。”
燕娘初醒,还有些疲惫。
她怔愣望着小厮,眼神空洞,重复道:“楚公子怎么样了?”
楚公子于澜风阁有大恩,澜风阁却毫不犹豫地把他卖给了仇敌,实在是……
小厮连忙解释:“燕娘放心,我去查探过了。他二人相处的很好,应当是旧相识,不像仇敌。”
“真的吗?”燕娘露出怀疑的目光。
“千真万确。就是那楚公子似乎是疯了,三日下来性格各异,那天打上门来的人一直悉心照料他,事事依着他。”
燕娘还是不放心,翻身就要下床:“我去看看。”
“别急!”
小厮拦住她,道:“上次秦娘发信,问过楚公子的事。她心里着急,说是近期要回来看看,算算时间,明日就该到了,你同她一起去罢。”
燕娘听了更着急了:“那如何是好?姓左的还没放弃,万一碰上了,岂不前功尽弃?”
“你也知道的,秦娘不听劝。楚公子于她有大恩,她哪做得到袖手旁观。我看那位打上门来的公子修为深不可测,那姓左的要真敢打上门来,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燕娘终于稍稍安下心来。
她扶着床边,缓缓倚靠在叠好的被褥上,探手取了杯晾好的温水,低头抿了一口。
“这些日子,边关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小厮熟练地接过杯子,道:“应大帅声名在外,谁都不想轻举妄动。旁人不知道,我们离边关近,还能不知道应帅是什么人?姓江的联合外人去害自己的元帅,忒不是个东西。”
燕娘多日没喝水,喝得急了,呛咳了两声。
小厮连忙替她拍拍后背,顺过气来。
“有一部分是害怕应帅的盛名,不敢轻举妄动。还有一部分,怕是因为曾经同为联军共事的情分,不好下手吧。”
燕娘嗤了声。
“他不好下手,拖着等别人下手,袖手旁观和自己动手有何区别?”
是啊。
有何区别。
华明此时的心境,竟就这么巧合地同燕娘重叠了。
小厮说的不错,明面上,边关的确没什么消息,两方都按兵不动,沙场看似平和。
背地里,联军却派了一只小队突袭。
还没到关州大营,就被拦下了。
领头的那人骑着灵兽,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愣了一瞬。
“华明?”
黑压压一片大军前,华明面容冷峻,一把三叉戟在空中转动,发出凛冽的光。
“聂川将军,好久不见。”
聂川握紧了手中宝剑,目光复杂:“华明,我不想伤你。”
“让开。”
“不想伤我?”华明手中一把三叉戟挥动,扫掉敌人无数,冷笑一声:“你今日选择站在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昔日,在联军共同作战之时,聂川和华明同为先锋,并肩作战。
有不少次互相搭救,称得上一句患难之交。
而如今,患难之交站在对面,“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誓言,成了如今拼死相杀的一句笑话。
聂川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兵士,脸色冷了冷:“我奉劝你一句,交出楚念之,对大家都好。”
“是吗。”
华明甩了甩手中的三叉戟,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过一丝讥笑:“想要楚念之,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三叉戟在空中舞动出了闪影,而后毫不留情地旋了过去。
只那么一下,打前阵的几人无力抵抗,顷刻间人头落地。
咚——
随着人头落地,支撑在灵兽上的身子也很快滑了下来,跌落大地。殷红的血渐渐漫散出来,染透了脚底大地,浓烈的血腥味包围了战场前方,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华明挥手示意,身后数名将士立即跟上,数百件刀枪剑柄在空中飞舞生风,速度之快形成幻影,幻影结成了一张巨大的青色光网,有遮天盖世之状,飞快地冲向了敌人。
“阵起!”
随着一声喝下,青光网闪电般冲了过去。
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前来突袭的联军小队已然被罩进了网中。
青光网罩下,小队双手均被绳状的青光覆上,动弹不得。
“华将军一如以往的勇猛。”
聂川低头看了眼手上覆着的青光绳索,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很可惜,你的勇猛,无济于事。”
华明神色一凛。
只见聂川下颌微抬,颌面间逐渐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瞬间聚合,凝成一道闪烁的火绳,砰得一声冲断了青光!
华明喃喃道:“怎么可能…”
“你还活在过去。”聂川叹了口气,看他的神情多了几分怜悯:“和关州决裂后,你们大军的灵力补给早就不足了吧。”
“要是以往的你,设下的青光阵必不可能被轻易解开。但如今的阵看似完整,实则每一处都比从前薄了几分,华明。”
聂川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我拿你当兄弟。我求你,交出楚念之。牺牲他一人,一切都可归于平和。”
沙场的风烈,裹挟着泥沙吹打在脸上,生疼。
聂川语气真诚,自挣脱后也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意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华明看。
华明没说话。
但他身后的兵士已有动摇的了,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要不是楚念之,我们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灾星…他本不属于关州军,把他交出去又能怎样。”
“为一个外人死扛,和自家兄弟打得你死我活,真的值得吗?”
…
值得吗。
华明站在沙场前方,许久没说话。
前方是咄咄逼人的黄沙,身后,是摇摇欲坠的帐营。
他不生气,只觉得悲凉。
“要不是楚念之。”
他微笑着,看着那个最开始动摇的兵士,语气平静,像是寻常日子里话着家常。
“在昆山来袭的那日,你就作了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