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季陵忽然到访。谢娘还在闺院看书,小柳却叫她过去,说是有大事。谢娘心中又惊又疑,赶忙前去正堂,隔着珠帘,看样子是曹仪和季陵正在说话。谢娘心中暗思,他们这是做什么?
谢娘看不见父亲的神情,听声音曹仪倒像是温和的:“敢问季医官,可否娶亲?”季陵身着青绿官袍,神色一暗,遂行一大礼,神色恭谨:“季某曾娶亲,然而去岁病逝,至今某仍时时念着旧时恩义。曹大人明鉴,季某今日来此,并非与令媛有何私情,只是时疫蔓延,旧方子效用不高,唯有令媛的法子效用最高,季某自翰林医官院而来,也是为百姓求这一方子!”谢娘攥紧了珠帘,心绪更泛起波澜,她甚至想直接冲出去,却又有些莫名的犹疑萦绕心头。曹仪身着墨色棕纹云绣常服,沉默片刻,扶起季陵,轻声叹道:“季医官的意思……老夫明白……”
季陵仍站着,神色焦急。谢娘手指在掌心掐出痕迹,心中也不免焦虑。良久,曹仪才唤道:“曹谢,出来吧。”谢娘整理和心境,低头行了一礼,仍担忧若是说了什么,自己这个父亲会改变主意。曹仪道:“你去也行,只是必须叫人跟着。”季陵喜出望外,赶忙行礼:“多谢曹大人!”谢娘也行了一礼,小柳拿来帷帽,曹府的家丁也去套车。临行之时,谢娘透过帷幔看见曹仪站在堂上望向他们,那种目光让谢娘有些看不懂,是遗憾?欣慰?或是无奈?谢娘也不愿多思,匆匆登上马车,不再回望。
只是季陵领的路并非是去翰林医官院或御药院,而是停到惠民药局。谢娘心中一惊,却仍不动声色,跟着季陵穿过正堂走到内院,而小柳也紧紧凑在谢娘身边。惠民药局正堂里躺着许多病人,一个个皆是高烧不退,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炉火的烟味,熏得让人觉得口中发苦。内院里也有许多或躺或坐的病人,一个个精神萎靡,皮肤泛红,亦有高烧不退的小儿啼哭不止……直到走到最里面的小院,环境才稍清净些,但还是有许多人在那熬药,雾气氤氲。
谢娘拉住季陵衣袖,目光严肃许多:“季陵,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医官院的手令?”季陵微微低头,声音压低许多:“掌院不同意这方子,所以我才来直接找你……”“你敢骗我爹?”谢娘心中暗惊,也有些慌了神,“你和开封府张知府熟吗?”“不太熟……”季陵头低得更低。谢娘心中也生了几分怒意,他既没有医官院掌院的手令,也跟知府不熟,万一张知府上书向上级告状,那……“你就是等着之后拿我当挡箭牌!”谢娘气得甩开季陵衣袖,却也不敢大声质问,只作势要回去。季陵赶紧快走两步拦住谢娘:“季陵对天发誓,绝无此意!否则必遭天谴,死于非命!”
“可是,你也看到了,就短短这些路,有多少病人高烧不退?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的姑娘!”季陵神情恳切,谢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另一边一个背着药箱的民间医师进了屋,看样子和季陵差不多的年纪,身上穿的青色麻布衣衫已起了线头毛球。那人笑着过来拍季陵一巴掌:“这就是曹家大姑娘?你怎么不知道好好招待贵客?”说着那民间医师放下药箱,又喊旁边煎药的姑娘:“桂枝,快给曹家大姑娘备茶!”谢娘赶忙道:“不用了,让她先煎药的好!”那民间医师讪笑着倒了一杯茶,放到旁边小桌子上,看起来有些羞怯,似是不大好意思开口,抑或不知从何问起。
谢娘轻叹一声,也不打算再矜持什么,直言笑道:“敢问医师贵姓?”“鄙人姓朱,不敢称贵,”朱医师笑意愈盛,目光里也有些急切。谢娘笑道:“那长话短说,朱医师请带曹某去看看柳枝汤如何熬煮,某再细细说一说自己的方子。”朱医师赶忙笑着领路,一时又笑言世人对曹家的仰慕。
直到在熬煮柳枝汤那处,熬药的女工和男子身上都沾了不少烟灰,众人停下脚步,谢娘这才俯下身,取了一碗微凉的柳枝汤。倒出清汤,汤底有薄薄一层粉末。谢娘笑道:“我只是猜,柳枝汤并非无效,只是太烫喝不下去,凉了喝下药效不好,所以取了这些凝成的粉末做成药丸,效用好了许多。”“有理!有理!我们怎就未曾想到!”朱医师十分激动,拉着季陵就笑:“今日你也留下,我们再试试!”
谢娘又言:“这些粉末再煮沸结晶一次,颜色会更纯净……”“现在病人多,来不及这样细细搞了,”季陵也笑着插话:“现在还需要熟面糊和蜂蜜做药丸……对了,当初曹大姑娘如何配药和辅料?”“一斤面粉对一钱这样的粉末,”谢娘似也被这两人感染,声音也轻松几分。朱医师又笑言:“这样看来,拿小锅小灶熬药,也慢而无效,今日先试试,效果好了,明日我们再来大锅熬药,一次就能做出许多药丸供百姓用!”当朱医师抬手时,不经意间把露出肘部的补丁。朱医师又拉着季陵,念叨着除柳枝丸外,还该配什么药一起用得好……
至回府时,谢娘心中也莫名跟着期待,期待惠民药局能在这次时疫在让更多百姓痊愈。可马车进入曹府时,谢娘又回过神来,即便能救治很多百姓,可那些荣光和感谢怕也只在今日一时一刻,或许很快就有人忘了她做出的努力……想到这些,谢娘心中莫名生了许多憾恨,又看着母亲来了闺院,更是提不起精神,只能笑着保证,自己未曾做什么逾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