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娘和莹儿过去时,娟儿还在御膳房后面烧火,神情木讷,满身的灰尘。随着她添柴、扇风的动作,烟尘飘散出不少,莹儿只往后躲。
谢娘笑着将糕点放在干净处,又绑好裙角,免得沾染太多灰尘。“娟儿,你知道哪里可以买物美价廉的瓷器?”谢娘柔声问着娟儿,娟儿抬眼看了一眼谢娘,又继续关注着火炉,声音干哑,“我不知道。”“上次我来你还说知道!”莹儿又急又气,怎么好好的这人又变卦?“我就是不知道,”娟儿仍未抬眼,只是用力扇着风,让火炉烧的更旺些。莹儿被灰呛到,抹了泪就要走。
谢娘却仍在那处未动。其实谢娘也猜到了为何今日娟儿不肯说,娟儿定是以为谢娘是被曹后派来调查此事,非弄得御膳房鸡犬不宁。谢娘也不再问,拎起旁边的斧头帮娟儿劈柴火。折返的莹儿又惊又恼,赶忙去拉谢娘,“姑娘,她不肯说,你弄这些做什么?”娟儿也有些吃惊,却还是冷哼一声,继续烧她的火。谢娘笑着用力又劈两根木头,声音有些吃力,“都是女子,我与你,与她,到底有什么区别?”
“你是曹璨将军的孙女,娘娘堂侄女,当然不一样!”莹儿推着谢娘,却也一时拉不动。“对,你们觉得我和娘娘一样,我却觉得天下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分别,哪怕是烧火的、挑粪的,也需要被尊重。”谢娘又劈一根木柴,声音更吃力了,“劈柴也不是什么低贱的工作,千万万百姓每天都这样,何必将我排除在外?”“呸呸呸,姑娘胡说什么?”莹儿更加着急,“贵胄就是贵胄,人与人本来就有区别!”
谢娘放下斧头,手臂有些酸痛了,可笑意却未曾变过,“是,人与人有地位的差距,可人格上都是平等的。”莹儿一时不知如何辩驳,也不知她从哪里来这疯疯癫癫的想法,竟为了一个脏兮兮的烧火丫头做到这种地步!谢娘再度拿起斧头,用力劈柴,她不怎么做过这些,劈的都有些歪歪扭扭,娟儿几次想提醒她用力方法不对,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莹儿,你是怎么来坤宁殿的?”谢娘忍不住起身调整呼吸,额头上也有了薄汗。莹儿本不愿意在这说,可是若是她回去问娘娘呢?思来想去,莹儿还是有些为难的开口,“管事嬷嬷觉得我伶俐乖顺,所以让我去坤宁殿。”调整完呼吸,谢娘又拎起斧头劈柴,“是啊,娟儿是个孤儿,管事嬷嬷对她不好,她也没钱吃点好些的,你以为娟儿年纪很小?她和你一样大,可是因为没有好菜好饭,倒现在矮你一头,只能穿脏兮兮的衣服。所以不得不在这烧火是她的错吗?衣服上都是灰尘是她的错吗?手上都是烧伤的疤,面黄肌瘦是她的错吗?我们有什么资格嫌弃她?”这一席话说的莹儿一时羞愧,心里却又隐隐有些不快,不愿承认自己看不上娟儿是自己的错。
娟儿有些吃惊地望向谢娘,随后冷笑着丢两根木柴进了火炉,这样的话娟儿听过很多遍,那些高高在上的内侍和管事娘子也说过很多好话,可结果怎样?不还是很快忘了她这个可怜虫?“可是她不能这样欺瞒我们!”莹儿落下泪来,似有些委屈,谢娘放下斧头,轻声安抚莹儿,“娟儿不说,说不定有什么为难之处,你白跑一趟,生气我也理解,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谢娘拉走了莹儿,路上又安抚莹儿许多,可在娟儿的事上,莹儿总觉得有什么疙瘩卡着。看着谢娘留下的糕点和她劈的一堆木柴,娟儿心中泛起一片片涟漪,可又觉得,上次她不过是收钱办事而已,又为何要为曹家大姑娘的态度在意?而对谢娘来说,大概上辈子习惯了打工人的位置,她实在没办法认同无所事事、依靠百姓奉养,还在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生活,所以同这些底层百姓接触又有什么呢?
只是过了两天,谢娘又过来看娟儿,还带了一碗蛋羹,又帮她劈了一些木柴。娟儿看谢娘不熟练的动作,其实想说,还是放着吧,她一刻钟就能做那么多,可娟儿还是选择了沉默。若是她说了,说不定谢娘就不会再来看她了。另一边,谢娘一遍遍来看娟儿,娟儿还是忍不住心里有那么点愧疚,却又隐隐期待,她说了,谢娘会不会待她更好?
终于,在九月下旬,娟儿还是告诉谢娘,那个瓷器商人在东角门出没的消息。周惟恭也顺着消息抓到了那个瓷器商人,从那个瓷器商人拿来的样品瑕疵少,也不用铅釉,只是报价更贵一点。谢娘最后拿了主意:“那就这样,我们从他那里定三百个瓷罐,连运费每个瓷罐二十七文,之后我们让讼师、瓷器商人、商行和清风楼的老板聚在一起,签了文书,剩下的就是监督他们货到位情况了!”
周惟恭终于点了点头,“大姑娘说的是,现在确实明面上顺下来了,只是要签文契,姑娘必须本人到场,你打算怎么说服娘娘让你出宫掺和此事?”谢娘笑容又僵在脸上,虽然曹后说她不阻拦,可是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这样掺和此事,在这个注重男女大防的时代太离经叛道,要是叫人看见了,恐怕又起风波!所以下一步又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