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因为饥饿或者别的什么而轻飘飘的一团,他本就不怎么严厉的话语说到最后只余下一声叹息。
是安全感不够吗?所以总是悄悄的躲在草丛里……
“我会给你找到去处的,我会找到你的族人”他这样小声的说着,抱着怀里默不作声的小孩,慢慢的朝着族地走去。
……
“这是哪一族的幼崽啊?”
“看不出来……太小了,特征都不明显”
“有点像我们族的呢”
“兽人联邦里猫族分支也有很多,这个只不过是黑色头发而已。”
略过族人的窃窃私语,斑小心的从小孩头上取下一根头发,递给了掌管药剂的长老。
“这是……”负责鉴定血脉的长老将小孩的头发放进药剂里,药剂冒出一股迷蒙的白烟。
长老沉吟片刻。
“什么?”斑有点好奇了。
“查不出来……”长老摸摸自己的白胡子“有猫族的血统,但是不纯”
“这孩子,是个混合种”
周围族人的议论安静了一秒,便更加嘈杂。
光明神的光芒早已渐渐散去,利益之下,人族与兽人虽不说互为死敌,但也是互相对峙的关系。
两族通婚不受欢迎,生下来的孩子也被两族所不喜。
“混合种……”斑看向安静的待在自己怀里的小孩,小孩完全不为所动——她这样小,也许长辈甚至没来得及教导语言。
他皱着眉头,一瞬间想到这孩子可能是被父母故意丢下的。
混合种,无论去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混蛋……”斑咬着牙。怎样混蛋的父母才会将孩子丢在“死亡森林”的附近?!
“斑……”他的父亲欲言又止的看他一眼。
一旁长老的脸色却放松下来——这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不受待见的混合种而已,她应当是从山脉那边被丢弃了。
在斑不可思议的略带惊喜的目光中,长老轻咳一声,告诉他小孩的后续安排“族里不会再插手”
所以……
斑将小孩举起来,有点洋洋得意的对她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
小孩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大而黝黑的眼睛像打磨好的黑色钻石,美丽,却没有温度。
“你就是我的……”斑停了下来“你是弟弟还是妹妹来着?”
一旁的族人中有人善意的提示到“可以让我家的看看。”
……
“我叫斑!你要叫我哥哥噢!”
“…………”
“名字……名字……”
“玉怎么样?因为玉的眼睛就像美玉一样!”
“…………”
“这是泉奈!我的弟弟!现在也是玉的……已经可以自己喝水了哦!”
“泉奈!这是你的姐姐——”
“咿呀咿呀——”
“…………”
“我回来了!今天吃哥哥亲手做的超好吃的鱼!”
“哦!鱼!吃鱼!”
“…………”
“为什么天天都吃的这样少?是不合胃口吗?”
“…………”
“泉奈已经窜个头了,玉怎么还是这么一点呀?”
“…………”
“长老!长老!玉,玉……是不是不能说话?”
“……她的身体没有问题”
“怎么会……!”
“…………”
“玉,我是斑,你的哥哥……”
“斑哥!斑哥!”
“是……是泉奈啊”
“…………”
“玉一定是得病了……”
“…………”
“我会找到给玉找到药的,这是,哥哥的责任。”
“…………”
只有窒息一样的寂静。
……
泉奈自记事起,身边就有一个影子,沉默的,一言不发的,如影随形的待在身边。
她,对的,那是一个女孩子,总是懒懒的半阖着她大大的猫眼,看人时嘴角连一丝弧度也无。
漆黑如墨的发丝已经可以在蹲下时蔓延到地面,她的皮肤那样的莹润,却只是被暗色的衣裙掩盖,只偶然露出一点在角落里反射出一点苍白的光。
斑哥曾经咕哝着什么“姐姐妹妹”之类的胡话,可是她那样小,又那样沉默,比真正的玄猫兽人更像一只善于隐藏的黑猫。
“你是谁?”泉奈曾经好奇的捏她的脸,却在对上视线后讪讪的放下了手。
“…………”她只是沉默。
她还喜欢睡觉,她在他起床时睡觉,吃早饭时睡觉,一直到他开始活动的时候,那时候她会慢腾腾的走到哥哥特意留下的盘子那里,把里面少得可怜的东西吃掉。
而在他结束一天的活动回到屋子时,她已经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安静的睡着了。
她吃饭好像只是用来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她可以吃饭,可以动,可以对他人的指令做出反应。但是她永远让人感受到,她只是想要安静的,一个人待着。
镶嵌在她脸上的,是无机质的美丽宝石,会折射冰冷的光线,却无法映出人影。
她真的只是在睡觉吗?
泉奈曾经出于好奇,在午夜时分走到她身前,然而她只是沉默。她沉默的一言不发的呆在那里,如果不是一直在微微起伏的胸膛,有时候泉奈会以为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或许,那里真的什么也没有呢?
泉奈被自己突然冒出的猜想吓了一跳,他那少年的,还有着种种稀奇古怪东西的脑子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也许那里是只有他,或许还有斑哥才能看见的影子妖怪。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因为是影子妖怪,所以不会出门……
因为是影子妖怪,所以有很特别的作息
因为是影子妖怪,所以在他向着周围人提到时,他们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为是影子妖怪,所以人类的饭也并不是必需品
因为是影子妖怪,所以从来不会和他说话。
泉奈看着这个影子,以一种全新的目光。
“原来如此……”
“我原谅你了”他轻轻的跪坐在那一角黑暗身旁。
“那么,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呢?”他忽然有些难过。
从他记事开始,斑哥就经常不在家里了,他长大些后,他开始频繁的离开他的世界,为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知道,一切一定与眼前的存在有关。
不然,斑哥怎么会在他“独自在家”时,对着角落里的影子妖怪默默叹气呢?
小小的他努力的想要得到祂的回应,小小的孩子是最需要【爱】的时候,他曾经用尽一个幼崽所拥有的全部手段,他呼唤,他哭泣,他拉着祂的衣袖,他在祂的怀里为非作歹。
祂只是无动于衷。
那时的他连【讨厌】的情绪都无法产生,只是在看见祂面无表情的脸时就会开始不自觉的哭泣。
斑哥就会冲出来,把他抱在怀里,很无奈的哄着。
再大一点,他有了很多玩伴。他开始和同伴玩耍,整天整天的嬉戏玩闹,他们的欢笑和汗水洒遍了夏日的树梢。族里的大人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
而祂永远只是待在屋子里,待在照不到阳光的角落里。
他在明媚的阳光里,忽然想起那黑暗的角落时,是怎样的心情呢?
想不起来了……大概,是有一点怜悯的吗……?
他那时就有了【原谅】之类的情绪了吗?
他再大一点,斑哥就开始频繁出门。无论他怎样抗议,撒娇,他好像永远在想着什么紧要的东西。
他好像总是有点忧愁,淡淡的藏在眼底,他的呼唤会使他露出笑容,但忧愁不会消失,他知道。
斑哥会定期回来,而在偶然间,他正好撞见自己的哥哥正在耐心的给祂梳头发。
他将打结的一缕缕发丝细心的分开,又笑着给祂展示从族外特意带回的新的衣物。
而祂只是静静的看着斑哥。
那时候,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不,是许多个问题,顺理成章的解开了。
【斑哥为什么要频繁的出门?】
是因为祂啊。
斑哥眼底淡淡的阴影里,藏着的,正是祂的身形啊。
【祂真的对什么也没有反应吗?】
不是的……
祂对斑哥,是不一样的。
少年清澈见底的眼睛完完整整的看见了。
而那时突然在心底萌发的,是【嫉妒】吗?那么,在嫉妒什么呢?
是【委屈】吗?那么,在为了什么而委屈呢?
少年不知道,少年只是不可避免的对着祂态度恶劣起来。
他单方面宣布绝交,他发誓再也不看她一眼,也不再和祂说哪怕一句话。
他那样的决绝。
现在,想到祂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足够好看却不能说话的影子妖怪。
他终于可以和解。
无论是影子妖怪,还是那个小小的一直在哭泣的自己。
他眉眼里冰川解冻,缓缓流出一汪清澈的泉水。
他低低的哼着歌,挪到了小妖怪的附近,慢慢的躺下来。
视线里黑暗蔓延,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气息,泉奈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快乐。
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足够的,可以被承认的爱。
是这样吗?
故事是这样吗?
火,看不清边缘的,铺天盖地的大火。
茂密的森林在一把火下变成了人间炼狱。
火舌肆意舔舐着所见的一切,只留下灰烬与焦炭。
红色,灰色,黑色。
世界在热量下扭曲模糊。
“抓住他!他是——!”
“玄猫一族————天命————!!!”
狂热的呼喊,比火焰更致命的贪婪,看见猎物的疯狂。
“火核!炎代!!”他仓皇的呼喊着同伴的名字。
“泉奈!快跑!!”他的伙伴惊呼。
原来,他竟然已经不知不觉踏入了敌人的包围圈。
可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后面,是悬崖啊。
两座山脉之间的一道狭长的裂谷,此时,竟然成了他的丧命之地。
看到唾手可得的猎物,其他的人纷纷放弃了追捕他尚有余力的伙伴,而是专心的去围堵他。
【…………】
泉奈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一个近身,他便带走了离他最近三人的性命。
鲜血迸发,场面更加躁动“他是兽人!用远攻!!用药剂和魔法——!!!”
不同的药剂被摔碎,嗤嗤作响的药水散发出难言的恶臭,又不知不觉的腐蚀了他的衣服和一部分皮肤。
悬崖越来越近了,他几乎可以从他们的眼里看见如有实质的贪婪和势在必得。
一百步……
五十步……
十步……
三……二……
他没有犹豫,朝着裂缝下深不见底的深渊跃去。
他拥抱深渊,拥抱死亡。
他甚至在大笑,他疯狂的笑着,当他看见在贪婪的野望一瞬间落空时那些人脸上的表情。
他感受到血脉里的东西在喧嚣着,让他心脏加速,他不明白那是什么。
管他呢。他感受着一瞬间的失重,和大笑时胸腔的震动。
他什么也不管了。
只是,那突然冲出的一团阴影似的东西。
只是到了他的眼前,推了他一把。
那终日安定的的脸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那漆黑的眼睛却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眼睛倒映着的,是他兀然睁大的眼睛。
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安静的落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洞的深渊。
“泉奈?!”
“泉奈?!”
有人在呼唤他。
是斑哥……是斑哥的声音。
他像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一样,他拉住那熟悉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