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每五日到太子府请一次脉,具体时间听太子府安排,这活儿基本都是刘安行刘太医负责。
太医院其余人虽然有些嫉妒,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刘安行是院丞徒弟,医术高超,本就前途无量。只是不知他何时和太子府这样亲近了,这可是条想上都上不了的大船。
刘安行照例去正殿给殿下请完脉,今日多了个别的任务,去给砌雪斋的新主人把脉,日后还要负责给她调养身子。
刘太医垂首应是,内心却在疑惑殿下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子?谁啊?没听说过啊?
殿下也到年纪了,他虽然心里感叹,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敢表露的。
他跟着笑眯眯的梁兴一路到了砌雪斋,还想着这位主儿看来很受宠爱,居然让梁公公露出如此恭谨笑脸。
刘安行当即摆出专业的营业表情行礼,打眼一瞧,嚯,居然是位熟人。
这不是镇国侯府的施小姐么!
不管他内心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当太医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是一门学问。安分完成主子的吩咐,不该问的别问,若是这点自觉都没有,早就被无情的廷杖带走了。
他照常给施小姐把了脉,按殿下的吩咐开出一幅温和养身的方子,临行前却被施小姐叫住了。
天晓得他那一刻内心闪过了多少后宫争宠、让太医辅助的情节,这是要毒药还是要助孕药?这种情况下后宫嫔妃死不死不好说,太医那都是必死无疑的。
刘安行僵硬地转过身,“施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榻上那玉雪美人却浅笑着问:“刘太医,你那儿可有除了羊肉药膳外的别的药膳方子?”
刘安行在内心长舒一口气,只要不下毒一切都好说。施小姐只是关心吃食,虚惊一场。
“回施小姐,如今临近小暑节气,饮食当以清淡为主。若施小姐需要,下官给您留几幅药膳和汤饮配方。”
那真是再好不过,羡予含笑答谢,又听刘太医问自己可有什么忌口。
听起来刘太医还是一个膳食养生的大家,还能根据忌口问题配不同方子。羡予来了兴趣,跟着细问了几句。
刘安行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回忆施小姐所说的羊肉药膳。
一年多前太子殿下确实跟他要过这个药膳方,只是没想到是给施小姐要的。他上回见施小姐还是荔枝中毒时,那回也和太子殿下有关。
刘安行回想起更多细节,一次两次还可能是巧合,回回他俩都有牵扯总不能再是巧合了吧?嘶,他好像发现了了不得了事情。
在外人看来,施小姐和太子殿下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别说她了,整个镇国侯府都和太子没什么牵扯,听说施侯爷上次还反对了太子一党提出的意见。
结果太子府里人家都暗度陈仓上了。
发现了也没用,他早就是太子这条船上的人。别人想搭都搭不上太子府的线,他没有自己拿这金光闪闪前途璀璨的线吊死的道理。
刘安行收敛心神,记下施小姐和她侍女提出的忌口要求,对此事更加谨慎,“下官现在去药房配两幅供您挑选。”
太子府自然是有药房的,府上百余号人,基本药物齐全,以备不时之需。
羡予还未去过,昨晚到现在她心情一直不错,便想着跟过去看看如何配药。
刘安行自然不会拒绝,他大概品出了殿下的心思,可不敢得罪羡予。
出门一看,梁兴公公还在屋外檐下候着呢,等着将刘太医的把脉结果带回去告知殿下。刘安行再次被施小姐的重要程度震撼,抓住机会试探着悄声问梁公公:“施小姐是……?”
“殿下的贵客。”梁兴依旧笑眯眯的。
刘安行听懂了,这是“殿下的”贵客,不是“太子府的”贵客。这就说明重视施小姐不是出于太子一党争取镇国侯府支持可以获得的利益,而是完全出于殿下的感情。
羡予带着青竹随刘安行到了药房,梁兴已经先行告退。药房位于太子府西侧,为了保存药材,不知用了什么建筑手段让气温保持阴凉得宜,进屋便是一股苦药香扑面而来。
羡予浅浅吸了一口气,觉得这股苦香让人心神宁静。
刘安行对此处熟悉得很,指着满墙的小药柜给羡予介绍一二,例如哪些药材需要定期通风排湿、哪些需要避光、哪些有毒等等。
羡予认真听着,扫一眼一排排整齐贴着的中药名,淡笑道:“两年前太医为我解了荔枝中暗藏的血藤毒,我还未当面答谢过太医。”
“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劳施小姐记挂。”
每次在殿下这儿遇到需要请太医的事,出现的都是刘安行,羡予随口问:“刘太医与殿下相熟已久么?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刘安行在心里给自己擦把汗,想说姑奶奶你以为谁都敢说自己和殿下相熟吗?我就是一个太医院打工的,后宫行走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脑袋。
与他表面温和儒雅的气质不同,皇宫求生十几年已经把刘太医蹉跎成了一个苦命中年人,即使他现在才不到三十五岁。
皇宫里说出任何一个字都要经过再三思考,但在心里想不用,所以谁都不知道,看似成熟稳重的刘太医,是一个内心多么丰富的人。
“下官有幸与殿下结识约有八九年了,那时殿下尚居英粹宫,自己暗中练武,一不留神也会受伤。”刘安行思索着回答,“若无殿下扶持,下官也没有今日。”
这还是羡予第一次听到钟晰八九年前的事,那时候他还是英粹宫中默默无闻的二皇子,算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竟然就在发展自己的势力。
羡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很懂分寸地不再追问。
但她的思绪却飘回数月前的越州,想起偶然看见钟晰身上的一道道旧伤疤。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走到今天的位置?甚至在成为太子前一个月,还浑身是血的被人追杀。
刘太医把羡予的脉案保存到药房——这脉案可是万万不能带回太医院给别人瞧见的——又抽出一张单子开始写施小姐要的药膳方子。
大小暑时节天气酷热,容易食欲不振,宜多食瓜果类。他写完两张普通药膳方,想了想又留下两张饮品方。
刘安行对这方面多有研究,主要是皇宫压力太大,他又研究毒理,日常难免有点毒性侵入,不养生担心自己活不到当上太医院丞的那一天。
他拉开一个个小药格,直接配好两剂,炖相应的汤时直接往里倒就是。
羡予拿起桌上的药方单子看了看,翻到饮子时笑了,她对这个很感兴趣。
纸上列了苦瓜饮、马齿苋绿豆水、鱼腥草饮三个方子,听起来就很清热解毒,听起来也很有滋有味。
羡予不是很想喝,但是想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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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予第二天就用青瓜和苦瓜榨了一碗苦瓜饮,细细过滤了三遍,杯中液体碧绿清透,闻起来也不苦,甚至有一股清新的青瓜香气。
羡予亲身“试药”,喝了一小口,整张脸也皱成了“苦”字,哇地一声快步去漱口。青竹和延桂跟在她后面笑,被仗势欺人的施小姐抓住一人灌了一口,三人都开始咕嘟嘟喝茶,试图冲掉口中苦味。
三人笑闹了一会儿,那碗苦瓜饮还剩下大半,却是没人愿意喝了。
这么浪费也不好,羡予看看那一碗邪恶的绿水,又看看敬而远之的两名侍女,诱哄道:“其实细品还是有点回甘的。”
并排离羡予三丈远的青竹和延桂齐刷刷摇头。
羡予坐在桌边苦恼怎么消耗,回想起刘太医方子上写的苦瓜饮有解劳乏、清心明目等功效。
整个太子府最劳乏的人是谁?那当然是殿下啊!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殿下也该处理完一日事务,正好需要一碗解乏清心的养生饮。
羡予坏心眼往外冒,故作正经地指挥青竹:“帮我找个食盒装起来,我们去关心一下殿下。”
青竹拎着食盒随小姐来到太子书房外,门口候着的梁公公恭谨请问来意,一听施小姐备了汤饮,忙不迭进屋去禀告。
苍天有眼啊!我们殿下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书房内的钟晰知晓羡予主动来访,甚至愣住一瞬。又听见梁兴用添油加醋的暧昧语气说,施小姐亲自备了解暑汤饮呢。
钟晰笑斥一句:“那还不请进来。”
梁兴满脸笑容地躬身退出去,看着施小姐接过青竹手中的食盒进了殿下书房,嘿嘿。
屋内的太子殿下搁下最后一份折子,看着羡予浅笑着款款走来,内心顿时一片柔软。
羡予刚要行礼就被钟晰叫住了,太子含笑看向她问:“给我带了什么?”
人在恶作剧时是最认真的,羡予控制好表情,毫无破绽地回答:“刘太医昨日教的解暑青瓜饮,殿下劳累了一整日,尝尝吗?”
羡予可没骗人,确实解暑啊,确实加了青瓜啊。
钟晰颔首,起身接过了羡予手中的食盒来到圆桌边,“你自己做的么?”
“对呀。”羡予随口答,她现在可没心思去管殿下问了什么,心里紧张又激动,但十分好心地提前给钟晰倒了一杯茶。
太子殿下心中感动,心上人为自己洗手做羹汤,这是多少男人的理想生活,太子也不能免俗。
打开食盒,内里是一只青瓷小盅,旁配一只青瓷莲花盏。羡予将它们一一取出,当着太子的面将邪恶小绿水倒入盏中,满面笑容地递给了太子殿下。
看着钟晰慢慢将茶盏凑至唇边,羡予差点没憋住笑容。
没有任何防备的太子殿下喝下一口,表情僵住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