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刘家生活水平虽然有限,但紧巴巴着用日子也还凑合。这是因为家里的双胞胎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姜澜又是能做事的,所以目前实际需要支出的地方并不太多。
当下再多姜辞一张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嘴,再加上等新生儿降生后,里里外外将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欣喜之余,不免觉得负担不起。
刘一鸣只在刚回到家那会儿,短暂展露了愁容,隔天一早,就出门跑货去了。
听张秀珠说,这趟出去他准备跑一跑长途。
姜澜小心翼翼给她揉腰,刚想问下力度是否合适,就惊奇发现她舅妈的脸上,居然有一抹罕见的柔情。
真是见鬼了。
尽管在她看来,张秀珠和街坊邻里的市井妇女们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爱吵嘴爱占便宜,除外,还十分热衷八卦别人家那点破事。
可如今姜澜在一旁端量着,眼前这女人竟是难得的眉眼舒展,唇边含着隐约的笑意,坐姿慵懒但双手亦不忘护着小腹,眼底充盈的温柔呵护。
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是真心期待这孩子的到来。
*
中考结束后,姜澜空下来了大把时间,她比之前过得更加忙碌,白天要照顾孕期不适的舅妈和弟妹们,一旦得空就会去王家婶子的面馆当回了小临时工。
并非是她天生劳碌命,舍不得让自己闲下来一刻。
姜澜摸了摸几个小孩的脸,从身后变出一把糖来。
“老规矩,都在家好好看电视。”临出门前,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许跟着我噢。”
她溜得飞快,几乎是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姜澜躲在一个隐蔽的槽口。
直到确认姜辞这回没偷偷追了过来,她才不由松了口气。
这几日的她看似无波无澜,心底又是另一番景象。
姜澜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刘家目前的境况让她不得不放下对姜弘烨的计较,只好想方设法为了一件事——
搞钱。
究竟怎样才能搞到足够多的钱?!
她不由苦笑了一下。
姜辞和刘家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他们一手带大的小孩,姜澜不敢说自己见惯了人情凉薄,但至少对人心也有点见识。
她怎么敢赌一把?
她逼着自己思来想去,不到万一,绝不能放弃学业,最终想出了这个法子。
王家婶子是个精明能干又大气的女人,王家那馆子的铺面和位置选取也恰到好处,如果她的策略没有问题,这大概会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
再一抬头,少女的眼底就只剩下了孤注一掷的果决。
“妈,我觉得姜澜说的这些好像不是不行,要不我们试试看嘛?”
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孩说道。
此时面馆已经挂了打烊的牌子,但店内仍亮着灯。长夜寂静,众人说话声间还时不时夹杂几声外边的犬吠。
王隋非常专注听完了姜澜的提议,扭头看向他妈,接着说道:“我记得您不是一直有个开连锁的梦?”
几位闷着头一直没吭声的王家亲戚,闻言色变,齐齐看向王隋的母亲,显然并不太认可。
其中一位不得不开了口,他压根没搭理自家孩子,直接对姜澜说:“小姑娘,不是叔叔说你啊,听说你读书挺厉害,知道什么叫异想天开么,你刚才说的好几个菜式,大家连听都没听过,凭什么觉得会有人买单。”
看对方到底是个丫头,男人憋了口气,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他自认为自己作为掌厨的,自然有发言权,小年轻们有想法是好的,但更多时候,已经有一定阅历的长辈们会觉得,他们不懂分寸。
姜澜沉默了一瞬,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事。
王婶摆了摆手,示意男人先稍安勿躁。
王婶不动声色望向她。
“丫头,婶子知道你是为咱的生意着想。我也知道明白你怎么打算——馆子如果真要做特色风味,大可去雇擅长地方菜系的厨子……”
王婶话没说完,白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老弟,“得,鼠目寸光,看你这点出息,放心,咱这馆子小,首席掌厨之位肯定还是你的。”
相比安于现状的几个亲戚,王婶考虑得长远很多。
女人的脸上闪过一瞬精明,话锋又一转:“但松里湾这种小地方,招待的大都是邻里认识的老熟人,除了赚钱,图的也是给往来过路的人行个方便。”
“况且老话都说在‘入乡随俗’,我要是听你的,在当地推行这种特色菜谱,难道不是金子弹打鸟吗?”
开馆子至今,店里做的一直是普通的家乡口味,从没想过再精进,招揽外来的潜在客流,姜澜编织的前景固然光明,但还是有风险。
王隋听了老妈的话也觉得有理,登时倒向另一边阵营:“对啊姜澜,万一做出来不讨好不是遭人诟病?不如还是算了吧。”
姜澜:“……”
这墙头草,果然靠不住。
还好她有备而来。
“婶,并非是本末倒置,只是锦上添花。”
姜澜莞尔一笑,从前台放账册的柜子取出一个薄笔记本。
“你们可以看看这个,”她从容翻开了第一面,“这是我几个月以来,陆陆续续收集的客人餐后反馈统计。”
笔记本上每页纸只有寥寥数笔,但清秀的字迹里却隐含了不少的信息量。
里头每一个数字编号,分别对应着这段时日以来,到店内用餐的一位或是一家子过来下馆子的客人,用不同符号做了标记。
并且,上面不光记录了顾客普遍的用餐喜好,还对每位愿意给反馈的客人们,作出了是否为异地长居的分类识别,以及一些地方性特色美食的大致做法,记录得主次分明,详略得当。
看得几人瞠目结舌。
王婶没有说话,直到翻到姜澜洋洋洒洒写了大段文字的最后一页,女人的指尖才情不自禁抚上了薄薄的纸张。
这是姜澜经过再三斟酌筛选,对现有菜单作出的相应创新和改良——
她将店里的部分招牌菜式作了保留处理,并提供了融入其他地方特色的风味选择。
而那些较少人点单的菜品,则要么砍掉,要么凭借数据信息的反馈,更换食材尝试新的配方,以成本计价采薄利多销的方式售出。
另外,姜澜也没忘记,餐饮行业的本质是服务业。
根据平日的营业状况,她对馆子的用餐环境、服务水平也做出了更加精进的全方位建议,不过这一项,姜澜单独标注了“徐徐图之”。
这个时期还处于蓝海阶段。
等往后又十年,人们生活条件肉眼可见的有了提升,坊间的异地美食也就随处可见了。
或许味道没那么正宗,但在他乡务工的时候,能吃上一口记忆中魂牵梦萦的美味,人们多少也能得到一些慰藉。
与此同时,还带动了不少地方的旅游业发展,吸引不少人慕名打卡。
王隋艰难地咽下口水:“阿澜,你这都怎么办到的,我也没见你在店里有时间写这些啊?”
“是啊还有这食谱,怎么弄来的?”
王小叔也不由自主发问。
姜澜理解他们的意外,眨了眨眼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回去后才记下的,至于食谱,是在跟客人聊天过程里得到的信息源。”
做生意的大多也就那么回事,为了盈利。
她相信只要自己拿出一套实际可行,又能使众人接受的方案来,这事或许就有了成算。
而她制作的这份统计数据,就是最为直观、最有说服力的东西。
姜澜凭着自来熟的本事,如果顾客不赶时间,大多是乐意同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姑娘展开话题的。
她将收集来的信息再经整理后就发现,大多数客人似乎是考虑到临杉市的省会地位,加上松里湾作为一个市郊小镇生存成本低的缘故,这边的外来迁居人口居然也不能算少。
另外,那种从小耳濡目染,根植在本地人骨子里,没个十年八载很难对味儿的口音,也是姜澜的主要区分方式之一。
比如她舅妈。
张秀珠和姜澜都是地道的北方人,就学不来这边的口音。
这些信息能够侧面证明,姜澜的策略是有可行性的。
几个人看完这份东西,不禁有点心热眼热,王婶有点难以相信:“姜澜啊,咱这店真的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次王小叔率先抢过了话头,笑眯眯回她,“姐,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老刘家这外甥女,人家脑子是真灵啊。”
王婶没好气地推开王小叔,扭头和颜悦色地看向了她。
姜澜大大方方迎着视线,压下了不由自主要弯起的嘴角,指关节不自觉蜷缩起来。
事情还没拍板敲定,她要再拿出足够多的精神应付王婶的全部问题。
可她没想到的是,王婶走来握住她的手,没再思考就爽快给了答复:“这事,就这么定吧!”
姜澜:“?!”
这过程,可比她预想要顺利很多。
另外两个王家亲戚,见刚才反对最厉害的王小叔都选择了倒戈,自然也没了异议。
他俩主要负责采买运输,本就只是个中立态度。
“等下,我可没说现在就行——”
在众人摩挲着那数页纸,开始想着如何策划,甚至想象着怎样将来营收变现的时候,王婶忽然又开了口。
她学着姜澜刚才调皮地眨了眨眼道:“我得去再请一个人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