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吗？”柏卿关心的话语在看守所的会见室响起，他的神情温柔，语气里也带着少有的关切。

“还…还好。”女人憔悴的脸上显过一丝慌张，有些生疏地回答道。

柏卿每月都要来看她一次，但两个人的交流却总是一问一答，每次都是柏卿主动找话题，活跃两人间的气氛，女人对自己的儿子似乎隐隐有些排斥。

“我和顾海洲要分开了。”柏卿想了想，说道。这是件大事，于情于理也要知会母亲一声。

女人本疏离的神色终于显露出一丝喜意，“离了好，离了好。”

她重复了好几遍，捂着心口，“赶紧找个女孩，要个孩子，你爸三代单传，不能在你这里绝了后。”

柏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克制了情绪，语气委婉地说道，“那不是委屈人家女孩子了。”

“有什么委屈的？你对她好点不就行了。”张燕妮并不理解柏卿的话语，和谁在一起不都要生孩子，有什么委屈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柏卿又不算差。

“你爸要是在你这绝后，我对不起柏家的列祖列宗。”女人继续说道。

“人渣的基因又是什么好基因？他不是被你杀死了吗？”柏卿冷了脸，终于忍不住讽刺道。

母子温馨的场面转瞬即逝，他们就像冤家，永远话不投机半句多，只要深入交流，就会产生龃龉。

女人愣了一下，她并不希望有人提起这件事实，但柏卿却又再次提醒了她，她有些怨恨地看向自己儿子，“如果不是你，……”

“明明是你逼的。你算计的！”她指向柏卿，恨恨地说道。

柏卿讨厌她这么看着自己的眼神，眸色转凉，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阴翳，“你为什么永远、永远都把一切推到我身上！！他不该死吗？他不该死吗！！”

柏卿在外面永远可以平静，但在他的父母面前，他永远无法平静。甚至提起来，都不由感到烦躁痛楚。他明白，这是一种创伤。

张燕妮被他的神情吓到了，知道他不正常，她不敢再惹他，指着柏卿的手缩了回来，过了好久，才颤颤巍巍说了句，“他是你爸，你对他要有最基本的尊重。”

“踹断我三根肋骨的爸吗？把我打的鼻青脸肿，按着我的头往墙上死磕的爸吗？”柏卿冷笑了声，反问道。

“他都死了，谁家不打孩子，这些事情你要计较到什么时候？”女人有些心虚，嗫嚅着说道。

柏卿小时候很乖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漂亮地不像话。可即便这样，她也打过柏卿。

虽说没有像丈夫那样，下那么重的手，她掐过，拧过，每次打完都会后悔，会抱着柏卿哭，会上着药道歉。

还是小孩子的柏卿会红着眼睛帮她擦掉眼泪，也会对着她被丈夫殴打的淤青伤口吹气“呼呼”，口里安慰着“妈妈不哭，是爸爸坏，是爸爸坏”。

柏卿见过她被丈夫殴打的模样，也会挺着小小的身子挡在她的面前，因为心疼她，在自己有时把委屈发泄到孩子身上时，他也只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捂着嘴巴不出声。

孩子总是心疼妈妈的，两个人在那段日子里也曾互相保护，可能是这个原因，长大后的柏卿，从不提她也打他这件事。

张燕妮的思绪似乎飘远了，过了好半晌，才又来了句，“他毕竟是你爸爸。别的我不说了，你也不小了，尽快要一个孩子。”

她的声音小心翼翼，不敢再刺激自己儿子，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柏卿就不是个正常人，她对他愧疚，迁怒，怨恨，但更多的，是害怕。

她对柏卿，恐惧远大于爱。

一个十岁就想弑父的怪物。谁不怕？

张燕妮僵硬地对柏卿咧出了一抹笑，“你看着都瘦了，娶个女人，也可以照顾你。”

柏卿按了按有些头疼的脑袋，叹了口气，“算了，不是你的错。”

受害者为施害者辩解，给他找理由，给他包容，为他考虑，主动自愿地牺牲自己的权益与利益，却浑然不觉甘之如饴。人都死了，还想着他的传宗接代。千百年来，多么厉害的驯化，能让本该自私的人性，如此无私。

不管怎么样，柏卿还是理解着母亲，她的家里重男轻女严重，初中毕业就不让上学了，她的认知有限，思想固化，性格又懦弱，很多时候和她是说不通的，慢慢来吧。

柏卿又耐着性子，和母亲聊了聊外面发生的新闻和趣事，再有几年她就可以出来了，不能让她与社会太脱节，不然到时会适应不了。

柏卿结束探视后，便离开了。

他下午和自己老板赵度衡有个约，他已经搬出了顾海洲的房子，现在是租房，所以想找赵度衡商量一下股权回购的事，他需要一些钱，置办一个家。

柏卿当初是技术入股，在公司有百分之二的股权，现在市价也值个三千来万。柏卿愿意以市值的八折卖给赵度衡，想来他不会拒绝。

赵度衡是一个很精明的商人。听了柏卿的诉求之后，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说自己的资金都在股票、理财、基金和一些投资之上，过两天给他答复。

柏卿也不急，这么大的让利，赵度衡不可能不要，如今这样，也可能是想再压压价。

钱对柏卿来说其实无所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赵度衡要是想再低点，七折给他也无妨。

他连存在的意义都感受不到，更何况是钱财的意义。

越到最后，越有一种接近生物本能的冷漠。

无欲则无求，可若无欲无求，便是连活着，都是不想的。

柏卿知道，他需要与这种本能做抗争。

他需要更多的牵绊。

母亲是一个，顾海洲是一个。

不过现在，只剩一个母亲了。

顾海洲……顾海洲。

只要想起这个名字，柏卿就忍不住难过。

但他不原谅。

他不原谅顾海洲对他们爱情的背叛。

他明白顾海洲曾经的付出，可他，他也付出了很多。

柏卿到家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

“您怎么来了？为什么不打我电话？”柏卿礼貌地开口道。他有些意外顾海洲的母亲叶女士竟然会来找他。

“想和你聊聊，刚到没多久。”叶莉随意地回答道，面上没有多少笑容。

“好”。柏卿走近打开了门，绅士地邀请叶女士进来。

叶莉进来后，扫了一眼屋内两室一厅的空间，皱了皱眉，但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走向客厅的沙发那里坐了下来。

柏卿给她沏了茶，在一旁陪着坐下后，她才开口，“非要离婚吗？”

柏卿点了点头。

“不觉得可惜吗？当初两个人山盟海誓整的那么轰动。家里用尽了法子，也没能让你俩分开。现在好不容易接受你们了，好好的日子过着，却又要离婚。要是真离了，你恐怕再也找不到像海洲那么爱你的人了。”

“您今天来是要劝我吗？”柏卿问道。

顾海洲的母亲叶莉是当初最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人，那时她对自己，可谓极尽刻薄。但柏卿可以理解，母亲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儿子又有什么错呢。

“对”。叶莉没有否认，“我不喜欢你，更不喜欢我儿子娶了一个男人。但我也知道，你们要是离婚，海洲一定会后悔，我不想看他再作死折腾第二次。”

“他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我们离婚，其实也是放他自由。”

“你算了吧，柏卿。”叶莉口中发出一声嗤笑，“不要总是一副大圣人的派头。你很清楚，我儿子只爱你。你是在惩罚他。”

“我没有。”，柏卿平静而又认真地看向叶女士，“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束。不想一切越来越难堪，我想保留曾经美好温暖的记忆。”

叶莉冷笑了声，“把我们家搅得天翻地覆，现在想走就走，你真的如你的名字一样，真够薄情的。”

“那我要怎么办呢？我不可能接受他的三心二意，也无法不介意他的出轨，难道，我把他锁起来？”

“你！！”柏卿的话让叶莉脸上出现了一丝怒意，她斥道，“你就不能包容他吗？他玩心大，只要回家不就好了！”

“包容？”柏卿面上闪过一丝迷茫，“我还不够包容吗？出轨的是他，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接受您的指责？”

“他再怎么样，也是这个世界对你最好的人了。总比你那个家暴的爹、弑夫的妈要好吧？”叶莉说道。柏卿的身世她当年就调查地一清二楚，所以她强烈反对，可惜拗不过真爱上头的儿子。

柏卿望向叶莉，“对，因为他给过我的美好，因为我真的爱过他，所以，我放手。叶女士，好聚好散对他不是一个坏选择，你与其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劝顾海洲尽快和我办理离婚手续。”

叶莉被他的话气笑了，柏卿的性子从来都没有变，看着脾气好，但嘴上从不饶人。

她心里生气，自然要故意戳柏卿心窝子，“柏卿，你真的懂爱吗？”

“您为什么觉得我不懂？”柏卿似乎并没有受影响，微笑着问道。

“你和海洲不一样，海洲有很多人爱他，他不缺爱，感受过爱，所以可以给你爱。可你呢？除了海洲，有谁爱过你吗？”

“不要提那些追你的人。他们爱的是你柏卿这个人，还是你那极具迷惑性的品性和相貌？”叶莉持续输出。

最后一句话尤其振聋发聩。

“一场真挚的爱，怎么会产生于一个匮乏的人身上？”

叶莉说完，看着柏卿忽然蜷曲起来的手指，笑了笑。

她知道，柏卿破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