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东西流光溢彩,能让人辨出许多种颜色,梦幻如深海贝壳。
很像古卷中记载的鲛人会拥有的东西。
霍邈上挑双眼,对它很感兴趣。
那取好药材,面貌温润和善的老板笑着将药材打包好,奉给她。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手边的小玩意儿看个不停,并不打算收回视线,他道:“这位客人对这东西很感兴趣?”
霍邈不置可否。
老板继续道:“这个东西叫幻梦珠,能造梦,且梦醒时不丢记忆,可将那梦中的大大小小再琐碎不被注意到的细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梦境一旦成型,人便可进到梦中……这位客人,注意。是真的本人,不是意识形态或是一缕神魂。”
霍邈听到这小玩意儿的名字时,便了然一切。
原来祢春口中的幻梦珠竟不是她随口编的,是真的。
她随着老板越说越激动的情绪适当点下头,给个反应,然后将那东西一把扯到怀中。
老板闪着眼睛,笑得嘴角上咧。
他这虽是什么都能卖,但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进,便不抱希望,买回来全当它为摆设。毕竟小玩意儿实在是太贵。
结果霍邈道:“我要了,备好。”
借着梦,哄哄祢春吧。
霍邈觉得这方法不错,以防有注意不到的地方导致自己出岔子,她又问:“被使用者会知道我用这东西引她入梦吗?”
问完,她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多余了。
老板眨了眨眼睛,道:“包想不到的啊。”
霍邈忽然觉得无所谓了,点了点头。
走前,她又问:“对方在梦中可有真实触感?”
老板惊了:“你要做什么!”
霍邈:“……”
大概是霍邈的表情太过无语,老板都觉得有些离谱了,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当然是真的,那皮肉会是软的,温度更是暖的。”
霍邈应了一声,觉得不错。
谈话期间,手快的老板已经把两样东西给她包好了。
他送到霍邈手中,又嘴碎了几句今儿个天气不好,送霍邈离开了。
真是没想到还就卖出去了。
老板乐开了花,想打盹的心跑了个干干净净。
门口风铃声当啷作响,一阵风灌入,沙子在地上浅浅铺了一层。
祢春推门要进时,正好撞上了要去办事的霍邈。
两人擦身而过,一言未发,像陌生人。
衣服布料相互摩擦,触碰再分开,霍邈因这一丁点小动静连连咳嗽几声,即便将袖子捂在嘴上,隔绝了混着沙子的空气,也还是无济于事,相反因为有些憋闷窒息的空间咳的更厉害了。
她胸膛猛烈起伏,便不小心撞了祢春一下,不轻不重,祢春看她如此不稳,感觉路也走不成了,无来由地起了火,她当即撂了刀,扭头问她话:“身体还行吗?用送你回霍家好好修养几个月吗?”
明明该是关切,她倒是好,说的像是要挑事打架。
祢春嘶了一声,掐了掐掌心。
霍邈闻言,身体僵硬如木偶,眼神和行动都慢人一步,迟缓机械:“修养几个月?那我还要如何陪你们走下一程?”
她这样说,让祢春一愣。
祢春扭开脸不看她,整个人躁动不已。
那实木柜台后的老板见自己客栈这两位客人像发生了口角,刚想劝解一番,视线就被她们那把门槛处堵的严严实实的的身形给吸引走,他张开嘴,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瞧着不太妙,万一哪句话说错了打起来门估计能散架,还是闭嘴较好。
老板悻悻地抖了抖肩,藏柜台后掩着身子睡觉去了。
不说话不是个法,祢春哽着脖子,说服自己的头转到霍邈眼跟前:“不呛人了?看来是真被伤狠了。”
霍邈低眉敛目,这神情像听了祢春的话伤心过度不知所措。
祢春盯她一眼,手指一抖,真就信了。她哪见过霍邈这种表情,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想到菱岳交代给霍邈的事,祢春握了握拳头,想揪她狐狸毛。
她狐疑地看向霍邈:“你真要帮她忙?”
霍邈嗯了一声,闷闷沉沉的。
祢春没说什么,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挥袖子,三两步上到了二楼。
等祢春一走,霍邈瞬间抬头,叹了口气,刚才装出来的表情退下去,换回她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己的欠揍脸。
她搓了搓羊绒袖口,回味祢春的动作,面上强撑着悠闲,朝菱岳指定的那家歌楼晃悠过去。
祢春回到自己的屋子后,草草收拾了一下便上了床,她将枕头蒙脸上,胳膊枕在脑后,闭眼回忆从岩幽出来后自己和霍邈少到可怜的那几次接触。
虽然她们平时就不怎么接触,一接触就吵架,但到底要比现在亲近点。
在寒极宫那种不接触不是真一句话不说,一个眼神不给,一点都不愿意搭理对方。
而是……而是什么?
祢春“蹭”地起身,又郁闷地躺了回去,对自己这种想到一半就夭折的念头感到懊恼。
她将一条腿支起来,另一条腿抬起架在上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哼着歌摆弄起破鸢去了。
裤腿被靴子束得紧紧的,裤上褶皱堆叠起一层,祢春动了动腿,寻思这身衣服不太得劲儿,回去得赶紧换。
闭上眼,思绪又是一阵发散。
无视霍邈怎么突然变得不容易了。
算了,在寒极宫想要每天都做到无视她本就挺难的。
她是清楚自己还是挺愿意往霍邈的寝居跑的,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
愁。
霍邈这一路貌似是想跟自己说话的,都主动将手搭她肩膀上了。
但她轻而易举就搭理对方了,她自个又觉得憋得慌。
理智让她别那么快就理霍邈,毕竟这人在岩幽的行为是真疯,真不计后果,感情上她又觉得自己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其实抓取金丹鸟霍邈的做法挺对的,不狠抓不到,祢春心里对此门门清,但就是过不去那一道坎,明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但心里就是不舒服。
她抓起一撮自己的头发,再松开手。掌心躺着一根发丝,她一吹,那发丝悠悠飘到了床底。
她瞬间就想到自己撞见霍邈时对方死装着的镇定和从容,那一咳嗽,说实话,真把她给吓着了。
霍邈没当着她的面那么咳过,或者说从没在寒极宫那么咳过,所以时间一久谁都觉得她像个身体健全的人,都忘了她是要喝药的了。
想到这,祢春狠劲儿咬了咬牙,下巴绷紧。
她拧着眉,胸膛起伏两下,抱着破鸢翻了个身。
可怜成什么样她都不会理的。
祢春额头抵着冰凉的刀柄,翻来覆去,眼皮挣扎许久,还是张开。
在那池子里,她估计受了很大罪,身子本就烂还遭了那种无法估量的冲击,走那么久的路,一直撑着不喊痛不喊苦还要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自己,祢春啧了一声,往隔壁看去。
那里隔着一面墙,她看不出来什么。
祢春撇了下嘴角,越想越是心乱,思绪缠成一团毛线球根本不知道要抓住哪端开始解。
她眉拧的更狠,在一种很紊乱无序的状态下强迫自己睡了。
或许是缺乏安全感,从岩幽一路以来根本无处发泄的感情已经快要撑爆了她的心口,无理蛮横地汇入四肢百骸。
祢春做梦了。
她做的梦正如她理不清的头绪一般,朦胧,混乱,梦中,腿脚像被掰折,眼睛像是瞎掉,总之看不清路也使唤不动胳膊腿。
像一头困兽被定在原地,只能原地抓狂。
对于这种在梦中还有清醒头脑,理智想法,自我意识的情况下,祢春选择倒头就睡。
大不了就梦中梦。
能怎么办。
祢春坐在床上,慢慢阖上眼睛。
可惜,睡不着。
她猛一睁眼,揉着惺忪的双眼,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幻境变成另外一个样。
梦境就是这样,上一秒在家下一秒就能送你到悬崖。上一秒还吃着饭下一秒就把你扔到沼泽里,运气不好身后估计再给你配几个奇丑无比的玩意儿追。
祢春忧郁地望着天。
发现这次变得环境很不错。
竟然是一间屋子。
有床有桌子,应有尽有,特别丰富。
唯一奇怪的就是……这装置特别像婚房。
造好梦进到梦境中的霍邈同样抱着这样的想法,站在屏风后,脑门上整齐划一地露出一排黑线。
她打量四周的幻境,想起自己造梦时的念头。
她貌似想的是……只要幻境够用就行。
知道随便,但哪能想是人家大婚夜用的婚房……
霍邈抱着胳膊,在屏风上投落下一片阴影。
因为好奇正在打量四周环境的祢春眼尖发现了她,支着下巴对着花雕屏风的方向喊:“什么人?出来。”
霍邈转过去身子,对着镜子照了照,擦掉嘴边的血。
造梦时,为了更准确,她投了点灵力进去,但想着这东西估计不会耗费她多少心神于是便没当回事,反应过来后她已经被流窜在体内不受控制发狂了许久的灵力给伤到了心口。
小东西真是不容小觑。
霍邈检查自己衣服上有没有沾到血,于是等出现在祢春眼前时就浪费掉了许多时间。
本着这是梦,所以想做什么都能行得通且最重要的是和现实毫无关系的念头,祢春比平日狂了许多。
比如坐姿,再比如表情。
这会儿就是变出来魔修,她都能轰轰烈烈地和对方打上一场,正好排解舒缓一下令她困扰难耐的情绪。
但谁知来人是霍邈。
令人意想不到但又……正确。
毕竟祢春想霍邈想的时间不算短。
“还真给我想来了。”祢春低声道。
霍邈听进心里,一怔,随即笑意涌上面庞。
祢春及时暴呵一声,让霍邈生生停步,笑意卡在了脸上。
“别嬉皮笑脸的!站好!”这人不加掩饰道。
霍邈不笑了,往前走了两步,想靠近祢春。
祢春又是一声:“立正站好,没让你动别动!”
霍邈不动了,抱着的胳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摆,还是改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虚握成拳放在腰带附近了。
祢春眯了眯眼,看她这姿态,觉得这梦中霍邈和现实中的霍邈没什么区别,说她无趣。
不能动又不能笑的霍邈:“……”
祢春和她对视,两个人一高一低,安静淡然。
婚房那一缕一缕艳丽的大红似能调动人心,在空气中,两人彼此眼中滋滋地冒起火花。
或许因为这里是梦,祢春肩膀塌了下去……她再也不能一直这样装平静了。
从岩幽到回到越越集市期间所有的愁闷烦躁火山喷发一般炸在喉中,粘腻磨人,烧的她血管断裂,神经崩断,理智全无。
那熟悉的腥甜味又冒出,即便在梦中,都是如此真实,让祢春一阵作呕。
她血液上了脑,太阳穴突突跳,猛地站起身。
这里是梦,她不需要注意什么,梦醒了一切便散了的念头在她脑中愈发清晰。
她能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霍邈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动作,起身、走动,始终没有离开。
她清晰可见对方眼底的红血丝,将她的疲容看在心中。
她想……祢春的心中或许已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