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邈!”祢春手指小频率地抖动起来,她以防被人看到,将手缩进袖中,怔怔地看着霍邈最后站定的地方,快步冲过去。
其他人见她神色不对,灵力一时不受控制地缠于破鸢刀身上,狠狠地凿着那地,赶紧扑上去,拽住她,让她冷静。
圣素手离霍邈不算太远,她是膈应极了那水池,觉得那幽深不可测的池水会蛊惑人心,引着人往下跳,因而近距离看霍邈落进池水中,嘴唇都被吓了个青紫。
“我嘞个乖乖欸!”她惊呼一声,先是盯着那地想看看有没有可破解的玄机之处,结果就发现什么都没有,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什么池水,什么金丹鸟。
她愣这一会儿,身旁的祢春就像失了神智一样不住凿地。
怕待会儿这里又变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拉住祢春的胳膊:“你给我冷静!”
祢春红血丝遍布双目:“冷静……冷静……我冷静不了。”她遍体生寒,极力压制着怒气,控制着声线,可如此还是抖成了筛糠。
她大脑一片混乱,脑中一个声音告诉她让她理性想事情,另一个声音却是嘶吼,带有各种情绪的嘶吼。
这两股声音撕扯她,几欲将她生生拽成两半。
祢春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完整的人,而是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
落云和照阳受了霍邈那一吓,本就颤颤巍巍站不太稳,再亲眼看到另一个顶天柱手足无措像发疯着魔了似的,被刺激出了哭腔。
照阳扑过去抱住祢春,耳朵一侧紧紧贴着祢春的腰,她尝试开口说话,可吐出的气息都是抖着的,挣扎许久都组不成一句话。
她狠狠咬了咬舌尖,堪堪道出一句:“不会死,不会死。”
声音没有情绪,小到细如蚊呐,她死拽着祢春的腰的手指毫无血色,苍白一片,在察觉到对方挣动的身体终于有减弱之势后,才缓缓放开她。
祢春蹲在地上,双目赤红地盯着脚下,见用破鸢并不能撬开,选择换方法用火灼术轰,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个遍,见还是无济于事,她脱力,跌在地上不住喘气。
冷汗湿了她一身,额头密密麻麻地渗出晶莹的光泽。
祢春眼中有些无神,她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是该控制情绪?还是该放开了疯以防万一憋出了病?
照阳蹲在她身边,极力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却一句都说不出。
她像失了情绪一样有些空洞地盯着某处愣神,再一转眼去看落云的情况,后者早就脸色煞白地捂住了嘴,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圣素手沉默一会儿,突然大力将祢春从地上一把捞起,她手指几欲嵌进祢春的肩膀,觉得此刻的她似散了架的木偶,毫无生机可闻:“你给我镇定点,别这个样子!你听我讲……你,你给我记在脑子里记住记好,霍邈没事,绝不可能有事,她不会死!她很有能力!她离池子那么近她跟着金丹鸟一起跳进池子里一定有她的道理!”
落云发散的思维终于落到了实处,她眼神一凛,缓缓道:“池子有问题,霍邈肯定也早就看出来了。”她说完,将这个当做安慰自己的理由,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干呕一声,捂住嘴贴到了墙根。
祢春胸膛猛烈地上下起伏:“真的?”
圣素手突然哑声,她眼珠子乱转,一会儿看这一会儿看那,努力组织语言。
祢春“啪”地把她手拍开,目光冷下去。刚才被圣素手大力一扯,总算让她找回了点理智,她弯腰盯着地又看了一会儿,狠狠拧了下眉,抬头拍了拍圣素手的肩膀:“抱歉,我刚才有些不正常。”
她说完,拉起落云和照阳让她们找地方休息,自己则去到最高的一处岩石顶端,安静打坐。
圣素手望着她有些孤寂的背影,张着的嘴始终合不拢,她摸了下脸,发现手背一凉。
她有些怔愣,盯着手背上的水看了许久,木然地再次抬头看向祢春。
是祢春的泪。
坐在岩石顶端的祢春快速平稳好灵力,让它们打通自己的穴口关窍。一阵微冷又舒缓的风遍经自己全身,虚浮的四肢便重新变得有力,不受控的灵力回归到原处。
让自己安定下来以后,祢春闭着眼睛,逼自己不再去看原先是水池的地方,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
她问心中的那个小人,你不是不在意霍邈吗?你不是经常和她斗嘴吵架吗?那你为何在发生这种事情以后比谁都要不理智,像走火入魔了一样呢?
祢春问着问着就拧起了眉毛,眉间都印下了一条深深的纹,流淌在心中的异样情绪就像一处深潭,它们积攒许久,如污泥横亘在此,任凭她怎么为自己梳理都理不清它们。
她猛咳几声,用衣袖捂住嘴,喉间又是一股腥甜,她怕是血于是重重抹了下嘴角。
倏然,她感觉头皮似被针扎了似的,心脏连带着停滞一秒,然后疯狂跳动起来。
那速度很不正常……是失忆症的前兆……祢春努力撩起眼皮,却只能将眼睛眯起一条缝,她寻着往日的节奏去平稳失忆症,但个人状态不稳再加上刚才受了冲击,她已不能像平日那般可以缓缓将其压下,而是彻底崩盘如断了的弦,放任失忆症带来的痛和窒息感搅得她一塌糊涂。
她想到师傅为自己镇压,又想到霍邈为自己镇压,在心中迷茫地喊着她们的名字,可通通得不到回应。
师傅……
霍邈……想到霍邈,祢春闭着的眼前忽然一闪而过一些残缺的记忆片段,它们模糊不清,似长出了手,这些手将她拽入沼泽,黑泥浓稠粘腻灌入她口鼻,一把将她按了下去。
淅淅沥沥的天光隔着仿若再也睁不开的眼皮刺进眼里,祢春彻底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是霍邈的虚影。
那影子朦朦胧胧,像屋外潮湿的青苔,又像凝在窗上的白雾,轻轻一吹,散了个干净,不留痕迹。
祢春身体歪下去,倒在圣素手怀中,她对祢春一人不放心,始终在观察她的情况,看她说是打坐却抖着身子,就觉得准得出事。
她来的巧,刚上来祢春就晕了。
“祢春,醒一醒?你怎么了?”圣素手晃了晃她,两只手有些尴尬地摸摸她的脸,拍拍她的肩,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她扭头,想去叫落云,结果就发现怀中人忽然发出声响,听着像在咳血。
她一怔,赶紧低头,见祢春死皱着眉,眉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嘴唇翕张,唇角源源不断向外淌血,面孔最后一点血色随着唇角的血悄然流逝,只发生在一瞬间。
祢春咳嗽,呛出的血点子溅到圣素手的衣襟上,圣素手茫然地低头看看,愣了。
她从未见过祢春这副样子,明白了她身体有毛病,施法想检查她内气和灵力波动,却发现她身体无碍,竟然什么也测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会是什么病?祢春从未与她讲过。
“落云!照阳!过来!”她冲着那二人大喊一声,挥了挥胳膊。
落云和照阳正搀扶着程怀让他贴到墙根,好背抵着墙可以有个舒服的姿势休息。
照阳回想全过程,发现程月和程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刚才得空去询问,才知道因为程怀腿上的伤,血腥气足够吸引鸟兽们,所以混战爆发之初她们便被围在一处角落被按着揍。
从强撑着体力驱散鸟兽到祢春一把火将岩幽给烧了个底朝天,二人身上已不知何时遍布了大大小小的狰狞伤口。
途中程月赶走一只得空要跑,却被那林家的几个弟子故意针对,又一把给她推了回来。
照阳按着程月脸上的伤口,抽出落云包中的药简单给她处理了几下,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圣素手在叫自己,赶紧起身和落云一起落到祢春身边。
她们见祢春像着了癔症,一脸痛苦神色扭曲地挣扎着喘气呼吸,就知她这是犯了失忆症。
圣素手道:“什么?失忆症?祢春竟然……”她哑声了。
落云盘腿坐下,手里蓄出灵力,道:“对,一旦症发便人畜不分,似走火入魔,全身经脉寸断,血液堵塞,残缺记忆涌上脑海,可让她生不如死。”
她描述的详细,圣素手越听心中越是惊涛骇浪:“可有处理方法?”
威力这么大,祢春也奈何不了,想必眼下根本没有解决办法。
照阳手指蜷在一起,道:“只有师傅会。”
“秋大仙?”圣素手问。
落云点了点头。
圣素手一屁股歪地上:“那这不完蛋了吗,特定病症只能被特定的人安抚……那我们不管不顾,祢春会死掉吗?”她用指腹狠狠抹着脸,愁眉善目连连唉声叹气。
落云将手按压在祢春的几个重要穴口,这是她曾经用开玩笑讲故事的态度道出的位置,说是病症一旦发作,这几个部位就像被野兽撕咬一般,疼痛是时大时小,不给人个痛快不得让人安息的那种。
祢春在地上来回翻滚,被几个人按的死死的,她动不了不能在地上摩擦来缓解自己的痛,于是便连连喊冷,喊痛。
残缺的记忆一股脑冲撞进来,时而一闪而过时而缓慢播放,这些片段慢但乱,播到一半换另一半,就是不让人捕捉到一点有用的信息。嘈嘈杂杂各种各样的人不停说话,他们的声音一会儿低语在耳边一会儿又猛地打旋似天外来音,空旷久远,带着回音,层层荡开,循环在祢春脑中。
圣素手道:“不能干瞪眼,总得找点方法。”
两个顶梁柱都塌了,落云和照阳这会儿被硬逼着冷静淡定,面色沉寂如水,没了往日的天真。
落云道:“用灵力为她疏通,先保证她不会浊气郁结在心,污血淤堵于体。”
她话毕,三人便调用灵力,将祢春束于一法术光圈中。
或许是祢春自身体质过硬,几人传输灵力不一会儿,她便面色沉缓下来,看着不似刚才着魔。
照阳听见她吐息逐渐平稳,松了灵力:“她睡着了。”
圣素手垮了身体,三个人盯着躺着似昏迷的祢春,总觉得一切像在做梦,她们转头看了看那水池还在之前的位置,见巡视一圈回来,唯独没有霍邈,才彻底意识到霍邈是真的跳下去了。
她人到底能不能回来……谁都不清楚。
气氛安寂一会儿,落云忽然道:“霍邈的眼睛也异于常人。”
“所以,她一定是在水池中看到了什么才跳下去的,我们这圈人里没人比她更有聪明才智,论在严峻情况下的理智程度她也遥遥领先我们,所以……放心,她不会出事。”
照阳为她补充:“如果霍邈知道我们这么为她担惊受怕,说不定还会骂我们一通。”
圣素手:“冷嘲热讽那样?”
照阳尴尬一下,道:“不然?”
三个人笑了笑,虽然笑得很干,但好歹是缓和了一下气氛。
那边程月和程怀已经站了起来开始活动身体,躺着昏睡的祢春渐渐回归正常人的状态,拧着的眉眼终于开始愿意去放松。
只剩霍邈。
她们在这等,不论霍邈是生是死。
总要见到她的人。
圣素手呆了一会儿,耳边突然嗡嗡响起声,应该是耳鸣了。
她盯着祢春出了神……如若霍邈真的回不来,池子也不开,怕是死了连尸骨也见不到。
她这么想完,猛地闭上眼睛将刚才的心声当成垃圾一扫而空,将宽大黑袖搭在眼前,衬得肤色苍白阴郁。
落云声音坚定,握住她的手安慰一声:“不会有事。”可她四个字说到最后气音堪堪断掉,论是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在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