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孔明玉经常和他重述那个男人是怎么飞奔过来救她的,又是怎么死去的。但孔笠心底都不怎么相信,在他看来孔明玉的怀念都太流于表面,就好像她并不是为了讲述而是为了提醒孔笠这个人的存在,可能也是为了提醒她自己。
孔笠看了眼照片里面相薄情的男人后便转身去其他地方了。
他手指划过每一处木柜子的裂纹,一一拉开看里面都放了什么。
倪秧听了他的猜测好一阵没说话,“……你是说他是因为别的什么才死的。”他话中的“他”指的是孔笠的父亲,见孔笠对这个人厌恶多一些,倪秧就没直接提那个称呼。
孔笠对他的厌恶来自于孔明玉编造故事的粉饰,而正是这种粉饰让当时还年幼的他饱受患有心理疾病的母亲的折磨。
“嗯,但是乌清棠应该和我妈的车祸有关系。”孔笠随口说着拎出了一份藏在抽屉深处的东西,一张白色的纸,底下有个鲜红的圆章。
离婚协议书。
因为空气闷热潮湿,这张纸已经微微起皱了。
倪秧走进几步,看到最上面的男方名字是“袁正信”,但女方那行却空着。
他看了孔笠一眼,看样子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生理上父亲的名字,不过没有任何感觉。
“这时候距离车祸已经有好几年了,”孔笠算了算,“我妈一直没签离婚协议,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的。”
“你还记得具体离婚时间吗?”倪秧转移话题问。
孔笠摇摇头,“后面有段日子我被爷爷接走了,回来时……袁正信已经不在了。”
他顿了下,“其实准确来说,从车祸以后他就一直没出现了。等我从爷爷家回来以后,我妈就说他已经死了。”
“要死啊,这孩子不听话!说是帮我送东西结果一声不吭就跑了!”何淑华怒气冲冲地合上窗户。倪秧自从说帮她去给老朋友跑腿以后人就没回来了。
这可不行,她好像把自己的金戒指不小心混进去了,给倪秧打电话也没人接。
人也没回来,何淑华生完气以后担心起来,最后还是决定上山去看看倪秧在搞什么名堂,搞得电话舍不得回家也舍不得回了。
半小时后当她气喘吁吁地往上爬时遇见了一个认识的人。
“婆婆!”柳相思惊喜地大喊道,跑来结结实实抱住了她。
何淑华直了直腰,笑呵呵说:“思思啊,好巧哦在这里遇见你了。”
柳相思:“缘分啊这是,不过婆婆你上山来干什么?有事让倪秧来不就好了?”
提到这个,何淑华就一肚子火,她摆摆手,“别提了,本来就是让他帮忙的结果人到现在也没个影,也不知道被谁拐跑了。”
闻言柳相思笑了笑,“可能忙着什么事吧,您也别怪他。”
“你呢,你上山去干嘛?”何淑华问她。
“找朋友玩,下下棋,上回有事没下成。”柳相思说。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山上去了,好不容易才爬到山顶庙门前。
“这庙倒是个好去处……”何淑华看了眼四周,“难怪小梅习惯呆在这里。”
柳相思跟着看了圈周围也附和道:“是啊,我每次心情不好了都会来这里坐会,坐久了事想明白了也就能回去了。”
本来以为两人半途会分开,没想到两人倒是顺路。
何淑华越往里走越觉得哪里不对,这里充斥着她熟悉的属于障的的气味,很细微,如果不是她跟这东西打交道几十年了说不定都发觉不了。
柳相思见她眉头紧皱,也敏感察觉哪里不对,跟在她后面慢慢朝怪异的源头寻去。
何淑华站在梅婆婆屋子前,神情凝重地推开了门。
屋内空空如也,只有那扇透出障中世界灰暗光线的障门静静立在屋子中。两人靠近了那障门。
何淑华:“恐怕苗苗和小梅都在这里面了。”
柳相思点点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凝视着这扇门,何淑华叹一口气道:“思思,你一会不要跟进来了,让我去就行了。”
柳相思闻言却摇摇头,“我还是进去帮帮忙吧,婆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只要出来以后您陪我下棋就行。”柳相思笑眯眯说,红发随着动作在耳边轻轻飘摇。
何淑华也就不再推辞,应了声好。
踏入障中,障中暴雨前沉闷的暑气便沉沉地挤压进肺里,让人头脑都晕起来。
柳相思自从一进来就浑身不舒服,等她睁开眼睛确是彻底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这个障,直到确认这个障中一切与深刻在记忆里的一物一什对应上才大喘了几口气,捂着刚刚因为太过震惊而忘记呼吸缺氧的胸口蹲下来缓了缓。
与此同时,鸡皮疙瘩爬上了她手臂。
何淑华见她一进来就跟失了魂似的,忍不住担心问:“怎么了?”
柳相思苍白着脸朝她摆摆手,“婆婆,我没事。”
她站起来,又看了眼四周,不顾那些障灵已经投来的阴冷的视线坚定语气说:“这个障我以前来过。”
何淑华一瞬间没理解她的意思。
柳相思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来,“不仅来过还差点死在这里面。”
可能是想起了什么,她眼神飘忽起来慢慢说:“婆婆,我跟你讲个故事。那时候我十九岁,还没进过障。有一次我和本安遇到了一个昏倒在山里的人,当时他的障就在他旁边,商量了后我们竟然决定入障去救他。我们没想到障主醒得很快……然后,本安就出不来了。”
何淑华看着她,见她隐隐已经有了奔溃的迹象便想让她不要说了,哪知柳相思却很痛快地笑了几声。
“没事的婆婆,我不是难过,正相反我现在特别开心——我找了好多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她温柔地笑笑继续说,“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个障主抓出来。”
语气虽轻却透着一股狠劲。
何淑华听完用干燥的手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泪,“嗯,还有婆婆一定会帮你的。”
“走吧,去找倪秧他们。”柳相思很快调整过来说。
两人刚走不久后巷子里传出了一道尖利的叫喊,又很快变成断断续续的求饶声,像只即将咽气的小动物。
那人滑落在地,身上血迹便在墙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此时他面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眼前人不断靠近,最终蹲下来的双脚。
“我错了我错了……”他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这个人恐怖的脸,连声求饶着,“你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那人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半分,抬手时手中匕首闪着骇人寒光,没有丝毫犹豫便直直捅进了他胸口。
地上的人嘴角冒出如注鲜血,渐渐了无生气下去。
直到寒凉的风吹散了这片血腥味,不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猫叫,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才惊醒般起身,把手上的血擦在地上那人身体上后缓步走出了巷子,消失在某处。
很快,巷子里又多了一个人,这人不声不响蹲下来握住了那匕首露在外面的部分,稍一用力便把它拔了出来,然而刚刚死去的人还是维持着原状一动不动。
来人轻轻蹙眉,不会是来晚了吧。他伸手拍了拍死去的人的脸,低声:“喂,醒醒!你真想死在这里吗?你老婆你孩子都不管了?!”
那“死人”大喘了几口气,蓦地睁开了眼睛,大喊:“你是谁?!”
“救你的人,这只是个障而已别以为自己真死了,除非你不想回去了。”男人叹了口微不可察的气,眉间轻轻拢着。
“死人”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是被这人提醒的,要不是这人提醒自己这里只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他恐怕真的以为自己是真死了从而任由意志消散最后真的死去。
“谢谢你啊,好心人,”他明白过来后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哎兄弟你也是莫名其妙遇见了刚刚那个神经病吗?”
男人没说话,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我刚刚差点吓死了你知道吗?莫名其妙的我就到这里来了,一直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过这里是阴曹地府吗……”
“你是怎么突然醒过来的?”
见面前的人不理解他的话,男人意识到这人恐怕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见灵人。
普通人的话就好办了,他们的来去不受障主约束,醒了就能走了。
“醒过来?哦哦你是说怎么发现不对的吧,还不是突然看见我老婆突然走进店里问我做饭了没,开玩笑,我老婆都跟我离婚多久了……”
男人紧皱的眉头一刻也没放松,霍然起身丢下一句话后就匆匆往巷口走去。
“你醒了就赶紧出去吧。”
“出去?从哪出去啊?”
“往后看。”
闻言,他捂着胸口扶墙站了起来,疑惑地转头看去,随即惊得瞪大了眼睛——只见刚刚还是一堵墙壁的死胡同此刻已经变成了一间屋子的样子,似乎他踏进去就能离开这里。
听见身后没了声响,已经走出几米远的男人莫名地回头看了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的转身继续大踏步离开。
原地已经空空荡荡,那人早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