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火发生在赵家药库后面,现在只剩一片荒凉的断壁残垣,看样子赵府好像没什么想修缮的心思。
因为刚好离倪秧近,所以去查探的任务就落到了他身上。
倪秧思忖着该怎么找个机会过去看看,忽然有人在他身边坐下。
来顺:“你怎么了?今天好像话更少了。”
倪秧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张脸被蒸得热气腾腾的,“好热,我受不了了,天天在这里坐着早晚要被烤熟。”
“昨天晒的药材你拿进来了吗?可能会被烧焦诶。”来顺看他问说。
倪秧摇头。
来顺拍大腿“哎呦”一声急道:“你晒哪儿去了?还不快去收回来?”
倪秧淡淡回:“药库后面不是有片大空地吗,我晒那了。”
“你怎么晒那里去了,我勒个祖宗啊快去收回来,先别说了。”来顺简直头疼。
倪秧佯作不解,“怎么了,不可以吗?”
来顺一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倪秧这么一问他确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合适。
“那边烧死过人,多晦气你不知道吗?到时候传染给公子了就不好了。”来顺梗着脖子说。
倪秧没说话,起身绕过回廊的荫庇往那块烧焦枯萎之地走。
烈日之下这块荒土显得贫瘠而了无生机,只吐息着波折的透明的光线晃人眼睛。原先楼房已倒塌只剩半边,小池塘也早已干枯。
倪秧把那些草药收回放好,起身时动作一顿,顺着空气里那股细微却能闻到的奇怪味道走去。
似乎是今天的太阳把前几天被雨水泡得松软无比的泥土蒸得蓬松,将底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气味都散发到空气中了。
越走他就越靠近一棵病歪歪的枯树,倚着石墙,碗粗的树干斑驳无比几乎焦黑,似乎述说着经受过的那晚大火的炙热痛苦。
倪秧确定气味就来自这里,这棵树附近。
他蹲下身,捻了捻那树根间的黑土,果然那味道更浓烈了。
倪秧沉默着用手扒开上面的黑土,露出内里的猩红黄土,那股类似人血的味道顿时浓重起来。究竟是什么药会把这土都染成血红色。
他把那土挖起来一块放进带来的小荷包里面。
“你在干什么?!”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倪秧面色不改将那土迅速埋住顺带把手里的荷包往那黑灰里面滚了滚。
他站起身,看向身后来人,是个发须乱糟糟打结块的老人,老人眼睛眯成一条缝,有些不太好惹的样子。
倪秧丝毫不慌张地清清嗓子回他:“替人找东西,着火那天他钱包掉了,他不敢来就叫我帮忙。”
老人闻言嗤笑一声,“不过死了几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很严重吗?”倪秧看似随口问。
“谁知道死了哪个不长眼醒不过来的?”老头摆手,全然不在意。
倪秧颔首,“我先走了。”
经过那老头时,一个冲天浓烈辛辣酒气灌入肺腑,让人有些受不了。
他抱起刚刚收好的草药,正要走,忽然身后传来慢悠悠一声“慢着”。
脚步微顿,倪秧转身看着他。
老头看他半晌,“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别来了。”说罢他挥挥手让倪秧快走。
燥热无比的空气里浓烈酒气蔓延,渐渐掩盖了那人血般的药味,老头自己闻不到。
倪秧先归还了那些草药才回到药堂,来顺还坐在那里,一见他来了正要说话,忽然掩住口鼻皱眉道:“你遇到那难缠老头子了?”
“嗯,他怎么了?”
来顺:“还能怎么,原来他负责守着那院子的,结果就是他不在的那一天起了大火!”
倪秧微蹙眉。
“要不是老爷看他年纪大了是府里的老人了,早给他赶出去了。”来顺忿忿不平说。
倪秧问:“他那天怎么会不在?”
来顺撇嘴:“你说巧不巧,那天正好是他半年一次出去喝酒的日子,谁能想到发生了这种事?”
说着来顺扇了扇那炉火,“反正从那天以后,这老头就天天借酒消愁。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不把他逐出去!”
藏在胸口的装了药土的荷包沉甸甸的,好像要直直连着倪秧的心一起掉下去。
来顺又等了会火候才起身端着那药,日复一日地送药去了。
药堂里只剩下倪秧一人,但他没坐一会门口又迎来了客人。
听见声响,倪秧抬眸看去,竟然是孔笠。
“你怎么来了?”说着倪秧走到台阶那看底下带着把大扫帚的人问说。
孔笠一边扫地,一边回他的话,“天黑以后,我们出去一趟。”
倪秧心下微沉,有些不好的预感。
“好了,不要天天皱眉,万一能得到好消息呢。”孔笠笑说。
倪秧还想说什么,孔笠却已经转身走了,冲他挥手,“我先走了,原本不能来这里的。”
他一副懒洋洋,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说不清为什么,倪秧笑了一下,树上野蝉叫得更疯了但不像刚刚那么刺耳了。
没过多久,来顺回来了。倪秧照常问一句:“你们公子怎么样了?刘大夫怎么说?”
来顺笑两下,“今天公子还不错,都醒了。老爷夫人可高兴了,还说要赏刘大夫呢。”
“可惜刘大夫什么都不要,只说希望能让他在府上多带走一些药材出去救那些穷人。”来顺惋惜道。
倪秧:“那刘大夫什么时候会来取药?”
来顺扬扬下巴示意他看外面,“呐,来了。”
倪秧心下轻轻一跳,刘半渠正好踏进门槛,冲两人来回看了会道:“一会 ……就你跟我走一趟,去看看李姑娘。”
他指的是倪秧。
倪秧应下,看刘半渠往药库钻去,转头问消息十分灵通的来顺:“李姑娘生病了吗?”
来顺不在意地扣了扣脸,“好像是,有一阵子了。”
投射进药堂的阳光越来越深入时,刘半渠终于出来了,突然出现惊得打瞌睡的来顺差点跌到椅子下。
“每回都要精挑细选半天,能带走的也没多少……”来顺嘀嘀咕咕。
刘半渠还是那副不修篇幅的样子,一脸疲倦被折磨得不轻的样子,“走吧。”
来顺对倪秧挥手,倪秧点点头跟上刘半渠缓慢的脚步。
出了赵府,外面早就等了赵府派来的马车,刘半渠进了马车就靠着角落像是睡着了。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大木药箱就放在身边。
倪秧坐在外面,看车夫赶马。
路上经过一个破败的歇脚庙,里面的神像看不清面容,一晃而过依稀能看出慈眉善目的影子。庙角落里有棵被砍倒的老树桩,没有来拜访的人,反而被一群卖各种小吃小玩意儿的摊贩热热闹闹地包围了。
倪秧注意到边缘一个年迈的老奶奶支着很小的摊子,在卖某种软糕,但来人寥寥,只有一个和尚来问询。
经过他侧面时,倪秧看见了他烧伤的大半张脸上的红黑疤痕,交错全脸,有些骇人。
不好多看,他收回视线,继续想自己的事情,却始终猜不到刘半渠为什么要带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办事。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刘半渠下车后转身对同样想要跟上来的车夫喊停:“行了,你今天不用跟上来了,今天他跟着我就成。人多了反而添乱。”
那车夫迟疑一会退回去了。
刘半渠领着倪秧往李晚晴的小药铺走,脚下飞快一边跟他解释:“赵府的人就是这样,怕我跑了一样疑神疑鬼的,我去哪里都得找人跟着。”
他笑了声,揉了揉疲倦的眉心,“不过我要是真会飞就好了,就不用坐他们赵府的破马车了。”
倪秧本来也不太会讲话,这会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简短应了声。
他在观察刘半渠,刘半渠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永无休止的木陀螺,一直转一直转没有喘气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手握着驱使他转动的那根鞭子落在谁的手里,是赵府还是其他人。
正想着,前面的垂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素净清丽的脸,是李晚晴。她身后跟着柳相思。
柳相思朝倪秧无声眨眨眼。
中间隔着的两人没注意到他们的交接,仍在说着话。
“麻烦您跑一趟了。”李晚晴不好意思地说。
刘半渠拎起桌上的冷茶水往嘴里倒了半壶,擦擦嘴巴才道:“你的寒疾拖不得,需得我每日来看看才好。”
李晚晴坐下,一边伸出手腕让他把了把脉,一边道谢:“这些天多谢您了。”
“嗯,比昨日好一些了,你最近不要吃冰。”刘半渠摸摸下巴的小撮胡须满意道。
似乎是想到什么,刘半渠回头看一眼倪秧,“能否在门外稍等一会,我和李姑娘有些不方便的需要单独说一会。”
倪秧点点头,很快柳相思也跟着出来了。
“没想到提前看见你了。”柳相思笑说。
“前辈,今晚我和孔笠要出去一趟,你要一起来吗?”倪秧问说。
柳相思摇头:“我晚上得盯着李晚晴,不去了,你们俩自己要小心一点,遇到处理不了的一定不要硬扛。”
她絮絮叨叨又讲了几句交代他们的话,倪秧安静听着。
等她说完了才开口:“嗯,我知道了。”
柳相思忍不住笑笑,“知道就好,别年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末了,柳相思本来想就他和孔笠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小年轻的事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外人说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反正她看这两人是分不开的。
“对了,前辈你回去之后能不能想个办法看看刘半渠给李晚晴开的药单,还有留意一下他给的那些药材。”倪秧说。
柳相思点头问:“怎么了?”
倪秧摇摇头,“没事,我只是看刘半渠的状态有点太紧张了,说不准是因为赵府还是什么。调查一下会放心一些,如果李晚晴真的是老圆前辈身边的那只女鬼的话。”
“行,我会找机会的,下次见再告诉你结果。”柳相思应下了。
是夜,趁障灵熟睡,倪秧早早等在原来位置。
孔笠没一会也到了,“没等很久吧?”
倪秧摇头。
孔笠先翻过了那墙,身影在朦胧月色下一闪而过,消失在墙那头。随后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墙那头传来,“你来了吗?”
倪秧应一声,“来了。”
看着人出现在墙头,孔笠注意着他的动作。
倪秧很快跳下来,刹不住脚往前走了几步,正好撞孔笠怀里。
他道完谢正要后退忽然被孔笠按住后背,怀里的人没问为什么就乖乖不动了,孔笠轻笑低声解释:“有人经过,等会他以为你是突然出现的吓一跳。”
听脚步声远了,孔笠放开他,暗自估摸着手感,太瘦了没好好吃饭。
察觉倪秧没跟上来,孔笠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摸了摸胸口然后闷头往刚刚跳下来的位置走去,弯腰捡起一个荷包。
然后朝他走来,强装淡定但脸色微红。
怪可爱的。
“里面装的什么?”孔笠等他跟上来,好奇地碰了碰问。
“药土,今天在赵府着火的地方挖的。”倪秧回答。
孔笠收回指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丝丝类似于人血的腥味萦绕鼻尖,让人隐隐作呕。
孔笠:“不像好东西。”
倪秧跟着点头,“我想找个机会让刘半渠来看看这是什么药。”
“那么巧,我这儿也有一件想拜托他的。”孔笠笑说。
倪秧不解看来。
孔笠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却格外阴森:“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