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晨雾裹着橡木树脂的芬芳，在枫丹白露森林的枝桠间流淌。夏特涅庄园的小径上，林岚的枣红马踩着春日新发的草绿，蹄铁偶尔碾碎几枚去年遗落的橡果。远远近近的猎犬此起彼伏地吠叫，不时惊起一群椋鸟，翅膀扑簌声与露珠坠落的滴答声交织成春猎的序曲。

林岚的深绿色猎装引得贵妇们频频侧目。双排铜扣缀在胸前，收腰剪裁将裙撑改良为可拆卸式马裤——这是她委托圣奥诺雷街的裁缝特制的。为了行动方便，她最终还是把女士马裤弄了出来；同时为了复合社交规范，马裤外搭大摆裙装。

"瞧瞧那位莫罗夫人！"戴鸵鸟羽饰的伯爵夫人用蕾丝扇半掩朱唇，"寡妇穿马裤，简直是亚马逊女战士复活......" " 天啦，她竟然还拿着猎枪......""我押五枚金路易赌她脱靶....."

与一年前林岚在社交场合的谨小慎微不同，财富的增长终究带来了地位的提升。寡妇的身份也给与了林岚更多的社交空间。她无视背后的窃语，将勒贝尔1857型双馆猎枪架上肩头。

狩猎队伍在林间空地集结。十几位骑手穿着猎装，帽檐插着象征荣誉的松鸦翎羽。老伯爵德·拉图尔策马行至队列前端，银须在晨光中如霜雪闪烁。

"女士们，"他调皮地向林岚眨眨眼，显然很是欣赏今年突兀闯入狩猎队伍的唯一一位女士，"以及先生们！"他扬起马鞭，高声到，"今日猎物按积分制——野兔一磅记一分，红鹿角长过一尺者记五分，野猪獠牙每寸记十分......"

再老伯爵的规则解说中，仆人们抬来橡木酒桶，将盛满樱桃白兰地的锡杯分给骑手，预祝勇气与好运。林岚抿了口酒液，辛辣裹着果香灼过喉头，余光瞥见霍尔特正擦拭一柄双馆猎枪。

霍尔特策马靠近这位骑术枪术勉强合格的学生，补充说，"春猎有三条铁律。"他抬枪指向树梢悬挂的镀金铃铛，向林岚解释春猎规矩，"第一，铃响前不得开枪；第二，雌鹿与幼崽计入罚分；第三......"

听着霍尔特的讲解，林岚抬起枪托，黄铜准星掠过白蜡树梢。

突然，裁判吹响银哨，三十匹猎犬如离弦之箭窜出，铃铛在晨风中炸响。一只雄鹿的身影在惊吓中窜出树林，鹿角如珊瑚枝桠在光影间闪闪发光。林岚扣动扳机，雄鹿却及时跃入树丛，子弹掠过树梢将不远处的铃铛击成碎片。

"第三，"霍尔特顿了顿。将子弹装填进猎枪，笑着补充到，"打中裁判道具要罚三瓶波尔多。"

"莫罗夫人倒是给巴黎的淑女们开了个好头。"老伯爵爽朗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

他翻身下马，捡起铃铛，鹿皮靴踏在草甸上，"上次见女士持枪还是四十年前——我妹妹一枪崩了求婚者的帽子，因为那蠢货说她绣的鸢尾像卷心菜。"

绅士们爆发哄笑。税务官之子炫耀起刚猎到的野兔："瞧瞧这毛色！简直像裹了层金箔！我敢打赌这是阿波罗的宠物——"

"那阿波罗该找兽医看看，"另一位拎起自己猎到的灰兔晃了晃，"毕竟我这只的耳朵比您的'神兔'长半寸。"

林岚擦拭着枪管，听他们为兔耳长度争辩。

不一会儿，西侧密林传来骚动，去而复返的霍尔特策马疾驰而来，鞍前悬着颗狰狞的野猪头。獠牙在日光下泛着骨瓷般的冷光，血珠顺着鬃毛滴落，惊得远处观看的几位贵妇掩住口鼻。

"先生们，"霍尔特将猪头甩上记分台，"劳驾量量这两对宝贝——左边八英寸，右边七又四分之三英寸。"

税务官之子的脸瞬间比猪血还红。他仰头灌完一整杯白兰地，翻身上马，"太阳落山前，我一定要猎到九英寸的野猪獠牙！"

猎犬再次窜入林间，惊起一片羽翅振动的声浪。老伯爵望着狩猎队伍的背影摇头感叹："年轻人呐——"

在光线偏西，子弹就快耗光时，林岚终于一枪准贯穿了一头雄鹿心脏。殷红的鹿血浸透落叶，侍从吹响牛角号，仆人们从另一处“战场”转道而来，开始"贵族式分割"——鹿角归庄园主，心脏喂猎犬，左后腿献给市长，右后腿属于命中者腌制为冬储。

一群人在溪水中处理猎物，血迹将水流染成淡粉色。林岚与霍尔特逆流而上，牵马散步。

她一边拧开领口的银质猎装扣，松了松脖子，一边向霍尔特叙述银矿案。"波灵顿带着十几万法郎，大慨率是逃去新奥尔良，你的地下王国能抓住这只猎物吗？"

新奥尔良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东南部，密西西比河下游入海处，濒临墨西哥湾，是美国第二大港口城市，也是法国曾经的殖民地。林岚与雷蒙在综合波灵顿的轮船信息和生活习惯后，一致判断新奥尔良大概率是波灵顿的目的地。

霍尔特用匕首削着树枝，刀刃反射出他眉骨的月牙疤："南方港口挂着法国旗的的地方和我多少都有些联系。"他将匕首插回腿侧刀鞘，"只要他在路易斯安娜现身，其他的不是问题。"

三日后，雷蒙的马车溅着泥浆抵达林岚宅邸时，艾洛伊丝正在清点春猎的收获。她们刚从夏特涅庄园返回，陷入危机的代理人就迫不及待地赶来确认消息。

在得知霍尔特答应帮忙后，雷蒙长长松了口气。他从公文包中取出新拟的代理合约，以感谢林岚的慷慨帮助。笔尖在更新的"5%佣金"条款上颤抖，雷蒙忍着心疼嘟囔："您至少让我保住了布兰德利家族的声誉......"

林岚噗嗤一笑，对心有不甘的代理人保证："放心，在波灵顿被引渡回来前，巴黎不会有人知道这次事故。作为补偿，"林岚指向墙色彩绚丽的油画——莫奈描绘的雨后花园，紫灰色云层下浮动着不成形的彩虹，"你可以挑幅画，说不定哪天它能换座葡萄园。"

自从1856年秋在多维尔遇到莫奈后，林岚一直与对方保持书信联系，每年会从未来的大师手中购置一批画作，即装点了门廊，又拯救了经济拮据到差点被房东赶出门的青年画家。

雷蒙瞥了眼画布上浑浊的色块，实在欣赏不来这种粗糙的绘画技巧："还是给我瓶玛歌酒庄珍藏吧，至少能麻醉我可怜的羞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