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拿到了许可。
……
我也很想你,姐姐。
P.S. 上回你说的关于诸星先生的事情,新的实验室大概还需要一些安保工作,如果他不介意的话。
志保」
夜巡的交番慢悠悠地踏着自行车,在夜色中打了个哈欠。周围静悄悄一片,一般人家早就在这个点钟睡去了,除了虫鸣声,也就是他那辆有些嘎吱作响的车子。在看了远处那栋早早关灯的大楼以后,交番拐了个弯,径自离去。
而在那栋大楼的地下却依旧灯火通明,宫野志保坐在电脑前眉头紧皱。屏幕上的数据密密麻麻,但没有一条是符合要求的。她抓起杯子仰头灌了下去,可一滴水也没流出来。志保看了看杯子,里面的黑咖啡早就喝空,只留下黑褐色的痕迹扒在杯底。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抱臂倒向椅背。
被称为堕天使的宫野艾莲娜和疯狂科学家的宫野厚司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成果,资料虽然看上去很多,但实际上能用的寥寥无几,真正的关键技术和成分缺失,导致她需要从仅剩的综述以及别人口中的印象去反推父母的目标。
「梦幻的药啊……」志保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聊到这个项目的时候,不少人都露出了如痴如醉的模样,仿佛完成它就是将人类文明翻了个篇……从理论和成分来说,或许真的是。
细胞凋亡,一种程序性细胞死亡,是自然界生物发育过程中都必不可少的过程,从昆虫的蜕变到人类的进化都离不开这个过程。而她要做的,或者说她父母要做的,便是在这个精密的、受到严格调控的过程中增加新的变量,使得他们能够一定程度上控制这一过程。但目的为何呢?
志保抓起鼠标滑动着滚轮,她猜这或许是为了攻克一些免疫系统上的漏洞,或者是一些罕见病也不是不可能。但不管怎么努力去替换成分,她只能看到实验用的小鼠成批死亡。组织已经给了她四年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检验的时刻。
但她没能做出那种梦幻的药,只有看不出死因的毒。
「这个也要处理吧?」大川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志保猛地坐起身,她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思绪,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大川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地把需要处理的试剂收好,然后用一种平淡地语气聊道:「这个项目的话,失败也很正常。」
志保抬起头,有些困惑:「前辈你知道这个项目的目的吗?」
「算是吧。」大川含糊地回答。
「那,我父母成功了吗?」
大川移开了视线:「不能算吧。」
「这样啊……」志保收回了目光,如果父母都不算是成功,那么还没摸到父母研究核心的自己只能拿出这点成果的情况,大概也是正常的。希望组织不要因此为难自己……为难自己也好,只要不去为难姐姐的话……
「宫野小姐,你为什么想要把这个药做出来呢?」大川冷不丁地开口。
志保刚要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下来,她还以为对方早就走了。面对这个问题,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是啊,为什么要执着于复原这个谁也没有见过的药,又在已经知晓前人成果的情况下,为何还不放弃呢?
志保的答案向来只有一个。
「我想证明我父母的研究。」她抱紧手上的笔记:「我想要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个药做出来。」又为何在做出成果以后葬身火海。但她没把后半句说出口。
大川嘴巴微张,露出了一个怔愣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志保甚至觉得他有些难过。但对方很快闭上眼睛,收回了自己的表情。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进一步:「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诶?」志保回头看了看表,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有什么话是必须在这个点钟说的吗?
「关于你父母的研究,还有你的父母……」大川攥紧了手,咬着后槽牙硬挤出了带着气音的话:「他们被学界驱除确实是有原因的,他们的理论确实太天方夜谭了。但是……」他忽然放松了下来,带着一点怆然继续:「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遭受如此的结局。因为你父母的研究,根本不是他们所谓的那种‘梦幻的药’,因为那种药本来……」
随着“砰”地一声,实验室的大门也随即被打开。大川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发现自己没说出声,他两眼毫无焦距地看向前方的某个位置上,接着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他死了。
志保浑身僵硬地盯着门口两位身着黑衣的男子,颤抖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被子弹擦伤的、火辣辣的脸。她本来应该快点检查倒下的前辈,但那两个人的目光将她钉在原地:为首的那位银色长发男子漫不经心地举着枪,仿佛刚刚只是顺路喝了口水。身后的大块头兢兢业业地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提着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公文包。比起刚杀过人的人,他们的神情更像是被召集来开个会的普通社员。
这让她打了个寒颤。
似乎注意到了志保的目光落在地上已经死去的男人身上,来人低头看了看那具尸体,又转了回来:「叛徒与老鼠,都是组织不能容忍的存在……你知道的对吧?」
志保只能闭上眼睛死命点头,把那快要决堤的泪水憋回去。哭泣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惹恼了对方,自己说不定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17岁生日快乐,」银发男人忽然提起嘴角,露出了个符合电影里杀人狂的表情:「组织为你准备了礼物。」说着,他示意大块头把屏幕放到她的面前。志保瑟缩了一下,后背靠到办公桌上。她看着大块头一步步靠近,只能勉强缩回了自己的腿。
大块头没有要抓她的意思,只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按下了播放键。
屏幕上映出一位站在空房间里的男子,他双手插兜来回走动。那是一个很奇怪的视角,看上去像是架在上面的摄像头拍摄的。在第三遍大吼着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并愤怒地让人把琴酒叫出来以后,银发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屏幕中。
你把不该拿的东西拿了出去,蠢货。银发男人冷笑道,但大人宽宏大量地给了你第二次机会,吃下这枚药,继续为组织效力吧。
男子后退一步,但大块头已经顶了上来将其钳住,那枚药就这样直接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是……!」志保瞪大了眼睛,那是她做出的未完成品,连II期实验都没完成,根本不应该直接应用。
男子咽下药后还张开双手,用颇为嚣张地表情显示自己没有问题。但下一秒,他瞪大眼睛捂住了胸口,身体因为剧痛无法保持平稳,只能踉踉跄跄地退开,摔倒在地上。他另一侧的脖子上有一个奇怪图案的刺青蔓延到脸部,此时因为扭曲的表情而显得更为诡异。
他大张着嘴无法控制地想要尖叫,但没有真的发出声音,只能一边在地上蠕动一边试图向站在旁边的男人求救。很快,他不再动了,保持着一张扭曲的脸倒在了地上。
「虽然解剖了尸体,但完全找不到死因。真的是很好的贡献。心怀感激地收下组织对你的奖赏吧。」银发的男人夸赞道。大块头还在旁边做了补充:「以后他就不会再来找你们姐妹的麻烦了。」
「可那个药还没有完成!」志保抓紧身上的白大褂,双手抱臂瞪大了眼睛:「还没有完成II期实验,它还不能应用!你们怎么能……怎么能……」
她没能说完,因为大块头已经把一张信纸和照片亮了出来:那是宫野明美寄来的信,照片上是她捧着浅绿色饭盒展示自己新研究的便当小菜,蓝色格纹桌布上还放着东京某家知名蛋糕店的招牌。
「真想看看吃下自己妹妹做的药的时候,那个女人会有怎样的表情啊。」银发男人咧着嘴,看起来颇为期待的模样。
志保睁大了眼睛。照片上的明美带着她从米国带回来的装饰,简约的银色弧线结构上坠着几枚碎钻,小巧又不失精致地衬托出明美的落落大方。宫野明美从来不会拒绝来自她的礼物。
如果,如果眼前的这个男人说这是什么妹妹带给她的礼物呢?就像是他在视频里蒙骗那个男人一样……过着相对平凡生活的女生,高兴地吃下那枚来自无比想念的妹妹的药丸。
志保扭过头,视频停止在男人偏着头倒下的样子。当年嚣张跋扈地找她们姐妹麻烦的样子消失不见,只剩下因剧痛而扭曲、毫无尊严地祈求停下、涕泗橫流的脸。那张脸渐渐叠上了她更熟悉的姐姐的样子,宫野明美的眼睛透过屏幕看向这边,无声地向她控诉着背叛。
不,不对,我还有办法,我还……志保握紧拳头:「还有诸星先生……」如果是那一位的话……
「莱伊不会拒绝往上一步的邀请。」男人叼起一根烟,在“莱伊”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是了,莱伊。他已经不是诸星先生,是莱伊……
红色的血液终于蔓延至她的脚边,顺着纹路爬上明美为她精心挑选的小皮鞋上。
「上面为你准备了更大的实验室。」男人收起枪,示意志保跟上。见她一动不动,大块头上手推了她一把,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差点一脚踩在血泊中打滑。就在男人要出门前,他突然停了下来,眯着眼睛转过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对吧?」
「雪莉。」
志保恍惚地抬起头跟在男人的后面,走廊上已经聚集了几个同样身着黑衣的男人,他们手上各自抓着工具,整齐地排成一排等在外面。银发男人没有理会他们,反倒是大块头去指挥这些人把里面的东西清理好。志保回过头,另一队男子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其中几个人拖着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袋子。
她这才想起来,那位实习前辈确实已经结了婚,为了这次的项目举家搬迁过来。
另一个黑衣男子拎着拖布匆匆路过,志保低头一看,自己鞋子上的血迹正随着她走的每一步印在走廊的地砖上。沾着血迹的脚印在LED灯反射出的白光中显得突兀又黯淡,明明下一秒就已经被人清理干净,那刺目的红色似乎依旧残留在眼中。
杀人罢了,别害怕啊,总能轮到的。你爸妈也好,你也好……这就是命运。那个男人的声音从久远的记忆中发出回响。
志保颤抖着吐出一口气,那梦幻的药本应作为父母的遗产,为她编织思念与梦想。可组织早就织好了网的样子,待她伸出手时,便把她包裹其中,不得脱逃。
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很多年以前那些欺负过她们的人所说的话:就像老鼠总是缩在下水道、虫子永远见不得光……
堕天使的女儿,注定无法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