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的思绪慢慢飘远。
她默默然地思考着什么,眼神像是被磁石吸引,牢牢地固在信一身上,一眨不眨,眼神里满是新奇与探究。
信一慢慢把衬衫穿好,挽袖口时正好迎上阿好如炬的眼神。他轻轻拧了拧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他故意低头,缓缓朝她靠近,直到与她近在咫尺,才用略带调侃的语调说道:“你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看什么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在安静窄小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阿好被这直白的询问打得措手不及,瞬间回过神来,脸上涌起一阵滚烫的热潮。她立刻弹了起来,摆动着双手,眼神闪躲,根本不敢直视信一那带着笑意的眼睛。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不是,我就是……就是觉得你后背的纹身好看,真的,没别的意思。” 说完,她下意识地轻轻咬了咬下唇,像是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懊恼不已 。
信一看着阿好这副窘迫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爽朗又肆意。他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歪着头,继续不依不饶地逗她:“就单纯觉得纹身好看?我不好看?”
阿好的脸愈发滚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着急地跺脚,双试图驱散这尴尬的有些吊诡的气氛:“毕... 毕竟是龙哥设计的纹身,当然好看。”
这话并没让信一满意,他佯装严肃地说:“那可不行,你得把这‘好看’的理由说清楚,不然我这心里可一直犯嘀咕。是图案独特,还是颜色特别?”
阿好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就是觉得... 你好看你好看行吧。”
阿好话音刚落,也顾不上信一作何反应,转身就像只受惊逃窜的猫般跑走了。她脚步慌乱,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两条麻花辫随着她急促的动作飞扬起来。她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喧嚣吵闹的夜芭黎,那串仓促的脚步声也很快就被男男女女的欢愉声吞噬。
信一望着阿好离去的方向,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眼神里满是对她可爱模样的回味。
而三姑恰好从对门的按摩房出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饶有趣味地看着还沉浸其中的信一,眼神在他的脸上打转,半开玩笑地问道:“信仔,是不是对阿好有意思啊?”
信一被三姑问得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他摸了摸鼻子,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干笑着说道:“三姑,我就是逗她玩玩。”
三姑可不买账,她挑了挑眉,走上前轻轻戳了戳信一的肩膀,“阿好虽然不是我亲女儿,但我也不会轻易将她交付给任何人。”三姑目光紧紧锁住信一,话里有话地说:“阿好这孩子,简直就跟燕妮一模一样,有时候我都不敢见她多一面,见了阿好,我就觉得燕妮还在... 她是燕妮唯一骨血,我心里总是放不下她。”说着,三姑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忧虑,“你也知道,城寨不太平,不管我选择如何,我都希望阿好能够像燕妮一样,走出泥潭,去过她想要的日子。”
信一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三姑顿了顿,接着说道:“阿好除了我之外,在这个世上没什么依靠,托付给你,我安心。”
信一沉默片刻,脑海中浮现出阿好刚才害羞跑开的模样,那泛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让他心里泛起一阵别样的涟漪。他抬起头,迎上三姑关切的目光,认真地说:“放心,不管如何,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
三姑凝视着信一,似乎想从他的眼神里探寻出更多的真诚,许久,她微微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行,三姑信你。”
三姑要过档的消息传遍江湖,人人都在猜忌龙卷风是否要倒台。大老板借势煽风点火,开始使手段逼迫三姑敲锤定音,让手下伙计继续去三姑的夜总会和按摩店闹点不痛不痒的动静。一来二去,客人们被唬走了不少,生意断网下滑,三姑被逼的几乎无路可退。
“三姑。”龙卷风沏了一壶上好的陈年普洱茶,“饮茶,消消火气。”
“你知我今日不是找你喝茶消遣的。”三姑撂下茶杯,目光如刀,“我别无选择,你也别怪我无情。”
龙卷风不愠不怒,垂眸给三姑斟了茶,推到她手边。他抬手扶了扶墨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恍如早将一切洞悉。他屈指轻叩杯沿,吹散茶烟浅呷一口,才道:“我没什么好怪你的。你帮我、帮城寨扛过那么多事,再大的恩情也早还清了。你要走更好的路,我不会阻你。”
三姑指尖一颤,拧眉紧盯他的脸,试图从他那副墨镜下挖出半分破绽:“多年前你与大老板约战,但决战当日你却避而不见。大老板踩着你的名头造势上位,硬生生与你平起平坐。当年你让他一步,如今他带人堵到城寨门口了。”她猛然倾身,“龙卷风,你还要躲到几时?”
杯底磕在木桌上的轻响截断话音。龙卷风眼神倏地沉凝。
人至中年,总喜欢回忆当初。雷振东的倒台、陈占亡下自己手下、蓝森死在信一十一岁的那一年。零碎画面,早已扎进骨缝,无法抚平。
可再如何,他也回不到当年了。
他摩挲着杯沿裂痕,忽地扯了扯嘴角:“三姑啊,你我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了。”茶汤在他眼底晃出浑浊的影,“江湖换血,是再稀松平常的事。但只有一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搞城寨。”
龙卷风语气坚定,透着丝丝狠厉。三姑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姣好的脸庞紧绷起来,变得有些狰狞,亦带着毫不退让的神色。
二人没再开口,呼吸之下,只见茶壶嘴腾起的白雾在两人之间裂成两段。
三姑搭在桌沿的手背青筋凸起,指甲几乎掐进木纹里:“当年,你也是这副鬼样子。”她突然伸手扯下龙卷风的墨镜,“你知后退一步的后果是什么,蓝森是怎么死的,信一是怎么成为孤儿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再后退,死的就不是你兄弟一个了。”
龙卷风眼皮都没颤一下,突然将手里的茶杯掷在地上,翻掌扣住三姑手腕,逼近道:“我是城寨龙头,走哪条路怎么走我自己有数。你想翻旧账同我讲数,你不如先想想你自己所作所为吧。听说大老板给你开的数字不小啊,你猜他给你那沓钱,有没有沾上过王燕妮的血?口口声声救命恩人好姊妹,你良心过得去吗?”
瓷杯炸裂声惊得檐下麻雀乱飞。三姑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却硬是扯出冷笑:“我知道燕妮是欠的是大老板的高利贷,又如何?我收养了她的女儿,我已仁至义尽,我没可能为了所谓恩情,要我所有家当和伙计为她陪葬。”她拼命想要甩开桎梏,却根本敌不过龙卷风的劲儿,她干脆道,“你我无话可说,从今日起,我们各走各的路,再不相欠。”
说完,三姑狠狠甩开龙卷风的手,脚步坚定决绝地转身离开。龙卷风站在原地,愤愤地盯住三姑离去的背影,胸脯忍不住地起伏着。
“龙哥。”站在外面放哨的阿柒见三姑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急得跑进房内,他扶着龙卷风坐下,“三姑真是的,陈年旧账都被她翻出来讲。蓝森的死明明跟你无关,明明... ”
“够了。”龙卷风开口打断了阿柒的话,“分家就分家咯,城寨没了她又不是真是会塌。”
“不是喔,是真是会塌啊... ”阿柒小心觑了觑龙卷风的脸色,“三姑过了档,我们的粮仓就等于被人烧了,没势事小,没钱事大,我们怎么跟大老板斗。”
龙卷风摸出烟盒在桌角磕了磕,霓虹灯透过糊着玻璃窗,在他眉骨投下细碎阴影。"大老板没这么简单,除了拉三姑过档,他还有后手。"
阿柒擦火柴的手一抖,火苗燎到指尖。龙卷风咬着烟凑近那簇颤抖的光,烟雾腾起时他眯起眼:"让大家警醒一些,不要让老鼠钻了空子。"
尖沙咀夜总会。
舞厅内烟雾缭绕,低音萨克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三姑坐在角落的位置里,手中的玻璃杯里盛着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酒液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穿着一件紧身的暗色旗袍,披着夸张的皮草外套,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却掩不住那股子妩媚与精明。
大老板坐在她对面,肥胖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半个沙发,衬衫绷得紧紧的,扣子仿佛随时会崩开。他的脸上堆着笑,双下巴随着说话微微颤动,手指粗短,正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模糊了他那双眼睛里的算计。
“三姑,龙卷风那种人,不值得你挂心喔,你跟着我,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三姑抬眼看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伸手撩了撩耳边的卷发,动作风情万种,“他早不是当初的龙卷风,昔日辉煌,不过过眼云烟,我早该看清。”她轻轻晃动手中的酒杯,冰块在杯中旋转,“他既不堪大任,我的确没必要再为他卖命。”
大老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声响。“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他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口浓烟,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不过,光是你一个人过来还不够。你手底下那些小姐们,还有那些伙计,也得有个归宿。”
三姑放下酒杯,双手交叠在膝上,目光直视大老板,眼里闪过一丝精明。“放心,我会去说服他们。”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坚定,“他们跟着我多年,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老板笑了,笑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得意。“好。”他举起酒杯,与三姑的杯子轻轻一碰,杯中的酒液晃了晃,溅出几滴,“为了我们的合作,干杯。”
三姑没坐一会儿,便借故离开了。
大老板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王九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看向大门边三姑离去的身影,眼神阴鸷,像一条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毒蛇,他凑身到大老板侧面,低声说道:“大佬,三姑投靠得太顺利了,有点蹊跷。她和龙卷风这么多年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大老板眯起眼睛,雪茄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当然没那么简单。”他慢悠悠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屑,“她不过做做表面功夫,她想演戏,我就奉陪咯。”
王九皱了皱眉,低声问道:“您的意思是?”
大老板冷笑一声,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她今天能投靠我,明天就能反咬我一口,同这老狐狸做生意,我肯定要留了后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变得阴冷,“只要她敢耍花样,我随时能让她众叛亲离。”
王九露出佩服的神色。“那龙卷风那边?”
大老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龙卷风那边,我自有安排。她以为自己能游走于我和龙卷风之间,可这场游戏里,真正的庄家只有一个。”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叫人放料给警察,给三姑安排些事找啦。人太清闲,容易发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