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白咕噜咕噜喝了半瓶水，声音清醒了不少，问陈廷：“我们到了吗？”

陈廷道：“还有半小时就到了。”面对车上除了他之外唯一正常人类，他说话利索了许多。

“啊，那快点吧。”顾小白顿时来了精神，他坐正，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

陈廷开公司不行，但论起窝藏倒是有点脑子。足疗按摩，偏僻街道上总会冒出一两个这样听起来不像正经行当的小店，生锈破败的招牌，瓦数低得可怜的灯泡，玻璃门内不尽人意的装修一览无余，是个人都不会进的那种。

大概会有一两个人驻足，观察两秒，暗骂老板是个脑残。

此时，四个光鲜亮丽的男人站在门口，身后停着一辆大奔。他们和面前这个寒酸的小店形成鲜明对比，偶有一两个匆匆路过的行人，脑袋恨不得能转一百八十度，看看他们究竟想干嘛。

看门的大妈倒在椅子里呼噜打得震天响，陈廷领着众人进屋，都没能把她吵醒。众人径直往里，陈廷拿出钥匙打开一个小门，率先侧身走进去。

龙九他们跟着鱼贯而入，后院有幢和前院一样的两层小楼，灯火通明。陈廷敲了敲门，屋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从里面打开门。

他看见陈廷直说一句“来了”就让了进去，对于龙九他们也未多问。只简单介绍了一下今日人鱼的近况，以及研究方面的进展。

屋里还有一个外国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见有人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专心做手上的工作。这三位研究人员年纪都不轻了，最年轻的看起来也四十岁出头。

屋里摆着各式仪器 ，这件屋子从外面看不出不同，里面却是精心布置过的。

陈廷给双方做了介绍，开门的男人最大，地中海黑框眼镜，年纪有五十多，名字叫魏文知，另一个男人和女研究员分别名叫克里斯和汪雨梅。

这三个，是陈廷最终留下来，并且信任的人。

魏文知说：“自从乌熊先生走后，每次治疗林汐都痛苦万分，止疼药对他已经无法起作用了。有两次，治疗过程中他直接昏迷过去。唉……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个毒我寄出了很多份样品给业界的朋友，但他们暂时都还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龙三已经失去耐心，他从进门起脸色就一直很严肃，“我要见林汐。”

魏文知见陈廷点头，便领着众人上了二楼，二楼三间房，他打开其中一间，水汽扑面而来。里面砌着一个贴满瓷砖的大水池，只门口方向的墙边留了个狭窄过道。

顾小白跟在龙九身后，伸头往里张望，看见池子中央躺着个漂亮男人，头发如同海藻一般在水里散开，皮肤乳白，他的下半&身是两米长泛着微微靛蓝色泽的尾巴，弧度优美，即使看得不够真切，仍让人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他很虚弱。”魏文知声音中满是悲悯。龙三和龙九挡在门口，他根本看不见里面的鲛人。

鲛人并非没有听到动静，只是他对这种情况早就司空见惯，那些人类想方设法为自己医治，可还是没能成功。今天多了几个陌生的脚步声，他懒得去管。

“那，他现在身上会不会疼？”顾小白的脑袋夹在龙九和龙三中间，盯着池底散落的珍珠，轻声说，“他被禁锢在这里心里一定很难过，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让他回归大海。”

说完，顾小白抬头去看龙三，他再迟钝也意识到，对方愿意带自己上岸，千方百计从龙九那里得到研究鲛人的许可证，是因为龙三早就认识这个鲛人。虽然没问过，但他感觉得出，龙三和鲛人一定认识。而此刻，龙三凝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龙九给顾小白让出一点空隙，道：“这得看某人能不能做到了。”

林汐动了动耳朵，缓慢地睁开眼，他改变主意了，想看看刚才说出那翻话的人是什么样子。鲛人缓缓转过头，略带茫茫然的目光扫向众人，最后定格在龙三脸上，整个人骤然僵住。

“哇，蓝色的眼睛欸，真漂亮。”顾小白惊慕道。

龙九轻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林汐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从池子中央游到角落，鱼尾拍打，水浪翻涌溢出池子，眼泪化作一颗颗雪白的珍珠从他的脸上滚落，近乎嘶吼着，“出去，都出去！”

顾小白转头想问魏文知鲛人怎么了，哪知魏文知亦是一脸蒙圈，鲛人向来温和，除了治疗的时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发脾气。

“哎呀，都快走吧，别看了，他今天估计心情不好。”魏文知焦急地搓手。“别再刺激他了，快出来吧。”

陈廷一直站在门外没动，顾小白第一个退了出来，他伸手拉龙九，“走吧，我们不要打搅他了。”

龙九原地未动，嘴角上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龙三手撑在池边，一跃跳进水里，蹚着水一步一步往鲛人靠近。

林汐仿佛见到怪物一般，崩溃大叫，缩在墙角拍打着鱼尾，“走开，快走开！”

魏文知见状气得原地跳脚，当即不管不顾就要进去把龙三给薅来出来，“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赶紧他妈的给我出来，要是吓坏了林汐，我跟你没完！陈总，你带来的这都什么人啊！”

龙九伸手挡住魏文知，扬了扬下巴，说：“不用惊慌，以后这鲛人的命归他管。。”

魏文知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边龙三已经走近林汐，他弯下身几乎强硬地把躁动的鲛人扣在怀里，林汐起初剧烈挣扎，甚至张口撕咬，但没过一会儿，他便安静下来，伏在龙三胸口低泣。

这心酸的场面，看得顾小白眼泪都要飙出来，自行脑补了一出虐心虐肝，你追我逃的大戏。他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接受男生和男生相恋这种事。

堵在门口的几人，除了龙九，俱都疑惑此二人是什么情况。顾小白看着鲛人不要钱似的掉珍珠，十分心疼。

“好了，走吧。”龙九从里面退出，顺便把关上门。

“就，就这么走了？”魏文知还是不太敢信任龙三，转头看向陈廷，“陈总，这鲛人你可是最上心的，怎么能把陌生人留在里面呢，万一刺激到林汐，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经过一年的相处，他已经打心底把林夕当朋友，不忍心看到他再出什么别的意外。

陈廷像双打的茄子，“以后，你们都归这位九先生和里面那位龙先生管了。”

“为什么？”突然换老板，魏文知有点难以接受。“你不会是把林汐卖了吧？我在网上看到你公司出状况了。”

陈廷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我像那种人吗？”

魏文知直勾勾的盯着他，虽未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特别像。”顾小白替他说了出来。

顾小白并不知陈廷和乌熊合伙救鲛人的事，只拿陈廷以往的光荣实事迹比较，“你不会故意糊弄乌熊救人，实际上不想把林汐医治好的吧，我看见了，池子底下到处都是珍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拿去卖钱了？”

陈廷自认不是啥好人，可顾小白这番话着实令他自比窦娥，他张大嘴巴要反驳，却见龙九这尊神牢靠地站在顾小白身后，呼之欲出的争辩顷刻咽回了肚子。他耸耸肩，颇为无奈的样子。

顾小白见此，更觉他是默认。

一旁魏文知替陈廷说话道：“同志，陈先生为了救治人鱼可是尽心尽力，你不能冤枉人。林汐哭出来的珍珠我们都存着呢，陈先生一颗都没拿过。”

顾小白不信，“怎么可能，他明明是个奸商！”

魏文知道：“陈先生是不是奸商我不知道，但是他和乌先生一起救治人鱼我们可是亲眼所见，所有的药物以及研究经费可都是陈先生给的。他对林汐绝对没有半点歪心思。”

“啊？你刚刚明明还怀疑他要把林汐卖了。”顾小白很纳闷，转头看了一眼龙九，男人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文知往楼下走，忧心地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交易，请不要伤害林汐，他和我们人一样，都是生灵，一条活生生的命。”

顾小白知道他想差了，追上去道：“魏先生您放心吧，我们和乌熊一样，都是林汐的朋友，我们比陈廷可靠！”

陈廷:“……”

“真的吗？”魏文知转身，激动地看着他。他真的太害怕林汐被人类的私欲利用了。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来保护林汐的！”顾小白笑容纯净，眼神坦荡。

“那就好，那就好啊，你们可得说到做到。”魏文知欣慰地笑了笑，下楼的脚步都变得轻快，“唉，不聊啦，我得赶紧去做研究，尽快把林汐治好才行。”

顾小白走向龙九，眼睛却落在陈廷身上。

陈廷头皮一紧，觉得自己要是不进局子蹲几年，都对不起那双小眼神。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更没想到顾小白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孤儿能找到这么一座大靠山，他要是早知道，当初就是自己喝死，也不敢强迫林素。

以往造下的孽，都是现在要还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