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不知道是自己疯了。
她没看错吧?还是吃了核辐射的海鲜?
被福尔马林泡过的腕足,还能蹦跶?
祂见海棠不可置信地拧着眉头,一根腕足从海里蜿蜒伸了过来,皮肤粘膜紧紧地贴在幕墙上,硕大的吸盘牢牢扣着钢化玻璃,急速收缩后颤动发出看不见的声波。
声波穿过海棠的皮肤和骨骼,直直达到她的大脑皮层。
在吃掉自己的食物前,祂总会用自己的声波攻击人类的大脑皮层,在他们的记忆中挑挑拣拣。
海棠的记忆是一条没办法停歇的绯色河流,一支透明的腕足伸到微凉的记忆长河里,轻轻拨开,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膝盖,从破了好几个洞的铁皮房顶看天空的星星。
她住在棚户区,治安很差,屋子里也很吵,旁边还有男人和女人吵架斗殴的声音。
一块玻璃渣从外面飞溅过来,海棠笨拙地移动身躯,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在地上画着天上的星星。
记忆化成的海螺在腕足上如雪融化,掉进长河里匆匆流逝。
挤开河水的腕足又捡起一个“海螺”。
这个时候海棠已经上了初中,她绘画的天分被人挖掘开发,笔下的画作色彩绮丽缤纷,能十分迅速地捕捉到人类的视线。
“天才画家”迅速走红,笔下的画作一幅接着一幅炒出高价,海棠他们一家也从棚户区搬到带着花园和泳池的洋房,曾经争吵打架的父母也变得和睦温柔,挽着手和海棠一起站在洋房前微笑拍照。
海螺继续融化了。
这时腕足背后的记忆长河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腕足不自觉微微收敛神经末梢,但腕足实在是太好奇了,无数颗眼珠钻出腕足的皮肤表面,朝后方望去。
那是一片绚丽的色彩,远超过祂能想象的所有,而且变化地非常快,上一刻温暖和煦的色彩在下一刻就变得阴森可怖,剧烈的色彩变化让视觉神经的线条变得扭曲旋转。
祂好像看到了一个飞速变化的万花筒,就在晕眩的时候,眼前所有的色彩向后猛地一拉,定成人类浅色的瞳孔。
是海棠的眼睛,她眨了眨,世界的色彩又重新变得多彩夺目起来。
腕足上的眼睛被剧烈而绚烂的色彩晃得没办法睁开,但下一秒眼前那只浅色瞳孔一张一合,视线朝着后方飞快一拉。
祂看到海棠孤零零的行走在一条长长的画廊中,在她身边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不停地在窃窃私语。
“她已经很久没有画作问世了吧?这种情况是不是能叫作江郎才尽?”
“是!也真是活该!谁让她这么得瑟的?天天戴着墨镜,瞧不起谁呢!这下好了摔得惨咯!”
“你猜这样下去,画廊什么时候会赶她走?”
“她已经三年都无法下笔了,我猜啊,估计也就这段时间了...”
海棠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画室。
昏黑的室内,窗扇被严丝合缝地关得紧紧的,画桌上、地板上甚至垃圾桶里到处都是被揉皱了的画。
有的还被撕成了碎片。
海棠背靠着门,头发把面容隐在黑暗中,门外的嘲笑和讥讽声越来越大,她蹲下身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但画作里那些本来寻常不过的线条一根一根从画布中爬了出来,钻进她的耳朵里,紧紧地攥着她的心脏。
握紧。
“你已经没有灵感了。”
狠狠攥住。
“没有绘画能力的你,又会被所有人丢弃。”
*
祂在探知到她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后,心满意足地从她的意识海里离开。
她的色泽、味道甚至还有体温,都让祂迷恋地有些难以割舍。
不过还好,很快她就会变成祂的食物。
祂将一点点吞食她的灵魂,极尽品尝,也不枉浪费了她的滋味。
*
海棠看着幽蓝的深海,好像又陷入了没有画作问世的焦虑以及被人丢弃的惶恐。
但突然,一股奇异的力量抚摸着她的头皮,初时她觉得有些重,有些麻,她难受地想要将这股力量给推开。
但是很快,这股力量如同薄刃一般轻轻地掀开她的头皮,如同流水朝着意识深处涌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没办法言喻的舒服。
它钻进细小而狭隘的缝隙,柔软又有弹性的胶质一点点填充进每一个沟壑。
就在海棠浑身的肌肉都要发软、缴械投降时,身体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危险,电流顺着尾脊骨拂起每一根汗毛,骨骼肌开始战栗,海棠的牙齿开始打颤。
越是危险,但那种舒服却像钻进海棠的骨头缝一般,它生根发芽,一路顺着血管朝着心脏开出荆棘的花。
花刺扎得心脏鲜血淋漓,可每一滴血滴落下来时,海棠却觉得酥爽。
那股力量从海棠的身体中慢慢抽离,海棠的身躯也变得轻飘飘的,呼吸一时浅一时重。她扶着展览柜的玻璃,锋利的角戳的她掌心凹陷,唤醒她麻木的身体。
海棠觉得自己现在很奇怪,她好像...
她低下头,看着自然而然加紧的腿,脸色一下变得很臭。
她这是缺男人缺到发.春了?
还是,这也是海神的力量之一?
在祂离开后,展览柜托盘里的那截腕足又开始暗戳戳的活动了,它的尖端像一个正在揽客的红娘,恨不得勾得身边的那位臭脸女士掀开玻璃罩,将它揣回怀里。
然而直到它像个弹簧一样在托盘内蹦跶,那位女士也没有再回头看它一样,
被“心上人”狠心抛弃的腕足,“啪唧”一下重新摔倒,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
**
这是一个干净又晴朗的早上。
海棠在小镇的图书馆借遍关于这位“海神”的资料,恶补了一夜,直到天色发亮,她拢着披肩,穿着碎花长裙沿着海岸线走。
湛蓝的天色一点点从海边升起,将原本发黄发绿的海水都染了一点天蓝色。
不远处,白色的教堂静静屹立在海浪冲刷之地,间或有海鸥飞跃。
7点教堂的钟声准时响起,随即唱诗班悠扬的歌声盘随着海浪声静静萦绕在这片小镇。
海棠走向教堂,海神的信徒在牧师的带领下有序地做着祷告。
在最前方,神龛前方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神情憔悴的妇女,她的衣服皱巴巴的,脚下的鞋还掉了一只。
她正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喋喋不休地向着“海神”倾诉着心中的悲苦。
牧师怜悯地看着她,安抚:“海神将会为你解决所有的烦恼,予你永生。”
天花板和墙壁四周的浮雕和绘画又在浅浅浮动,白光从上方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落在那位妇女的身上。
突然,白光像是卡顿了一下,它不受控制般朝海棠移去,在碰到她鞋尖前又突兀停住,重新飘回妇女的头顶。
悠扬的歌声再次从虚空中传来,不同于上次,这次的低吟的乐声更加低沉沙哑,震得海棠的耳蜗微微发麻。
“海神,请你帮帮我,我为我的丈夫付出了一切,可到最后他不理解我,看低我,每个月不给他钱就会痛打我一顿。我知道他生活压力大,也许这也是他纾解压力的一种,求您让他一切顺遂,让我也能有个依靠。”
海棠:?
海棠本来没打算听的,猛地听了一耳朵,震惊到不可思议。
就连牧师也睁开眼,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海棠把目光聚焦在她的头顶,准备继续观察那段会从她头顶突兀生长的、颜色多变的腕足。
然而,她忽然一阵耳鸣,随即飘浮又低沉的男声传进她的耳里。
“我愚昧的信徒,你的丈夫懒惰、精明、好色,他娶你只是因为你是他能选择中性价比最高的女性。”
“你的父母不爱你,他们知道你所嫁非人,但为了节约家里花销,也眼睁睁地看你跳进火坑。”
“他们都是骗你的,没有人喜欢你,你愚笨、丑陋而且懒惰,放弃吧,有什么必要继续坚持?”
“你的丈夫欺骗了你,在你去医院堕胎的那晚,他跟你的闺蜜去了汽车旅馆,你的父母都欺瞒着你,为什么?你要是离婚了,你弟弟的彩礼怎么办?”
妇女的瞳孔一点点散大,呼吸也挺住。
海棠也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她听到什么?是谁在说话?
她左看右看,只见那妇女在听到那阵男声后,情绪如同炸裂的火星遇到了热油,一下把理智焚烧殆尽。
她似哭又笑,疯疯癫癫,在牧师怜悯的目光中走出教堂。
教堂内的信徒仍在闭眼合十祷告。
海棠屏住呼吸。
她刚才,是不是听到了“海神”的声音?
她努力地瞪大眼,在穹顶精美的浮雕下,影影绰绰看到一股透明的胶质在蜿蜒盘旋,祂似要追着那妇女而去。
可又不知为何盘旋徘徊在教堂内,迟迟不愿离去。
祂本来打算追寻食物直奔而去。
却没想到,身下的腕足像是被魔法控制一般定在原地不懂。
腕足皮肤下的眼睛一股气,骨溜溜都冒了出来。
黑眸子在白框内滚来滚去,齐齐地盯着海棠看。
“喜欢!喜欢!”一根腕足忍不住叫了起来。
“爱!爱!!”另一根腕足附和。
祂面无表情,冷漠地抽打着自己没出息的腕足,但下一秒那根受了气的腕足,故意掉下一只眼睛,朝着海棠飞奔而去。
眼珠直直落下,擦过海棠的唇峰,化作一滴水珠砸在她的身上。
欸?教堂内怎么会有水?
海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峰,却把浓稠的黏液拉出一条晶莹的丝线。
祂看着她红润鲜甜的唇,冷漠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