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喷香的珠玉在前,眼前祁志刚就变得异常的寡淡。
祂想吃了她,她一定很美味。
但是她还不是祂的信徒,这让自诩是“海神”的祂很是难受。
海棠不记得自己在“看不见的巨物”的恐惧下是怎么离开的教堂。
路上的雨下得很大,湿漉漉的雨水将大海和天幕缀连起来,海水苦涩的咸腥味普天盖天的席卷着海棠的每一根嗅觉神经。
小镇太潮湿了,酒店房间里也都充斥着咸腥的海水味。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海棠洗过澡后就发现脑袋昏昏沉沉的,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好在房间里放有退烧药,海棠掀开沉重的被子,光着脚踩在湿漉漉的木板上,掰开两片药。
房间内没有热水,喝下凉水之后,体内的灼烧下降一会,炙热又从内烧了起来。
海棠整个人陷在软绵绵的床榻里,因为高烧,皮肤都带着红。
祂就是在这个时刻找到了海棠。
穿过一幢又一幢仿德建筑风格的楼房,风一阵地穿过重重回廊,墙角的风铃被骤风撞得铃铃作响,祂找到了海棠的房间。
浅黄浮雕着花卉壁纸中间是一张实木门,祂拧了拧,没动,随即像一股水一样从门缝的四周渗透进去。
屋内暗沉沉的,似是蒙在暖黄色的迷雾之中,祂飞奔而来,漂浮在床榻之上,直愣愣地看着海棠。
海棠的体温很有些高,她一脚蹬开了被角,感觉到房间的温度骤降,她睁开疲倦的眼。
在并不清晰的视野之中,她好像在空中看到了一股又一股水流在不停的涌动,时不时还变换着各种各样的颜色。
祂无时不刻,咕溜溜地涌动着。
为了看得更清晰一些,祂的皮肤表面涌出无数双眼睛,一只一只地从腕足中冒了出来。
瞳孔在眼眶中如春雨中的花枝般胡乱颤动,扫视着四面八方。
这个房间像是单独开了特效,从黑白的世界里脱颖而出,迸发出鲜亮而活力的色彩。
海棠一向随性,看到喜欢的都会买回来,但又没有个收捡,一股脑拖回房间胡乱地堆在地上。
毛茸茸的小兔子拖鞋旁放着紫白色的海螺,小贝壳串起来的项链、手链胡乱散落在地上,还有新买的裙子、钉着丝带的草帽、海边商贩卖的皮质腰带......
乱糟糟的,但是每一件都有颜色。
腕足上的眼睛争先恐后地吸纳这些色彩,然后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在海棠的身上。
她很香,这种香味不同于这个世界上任何气味,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发散,能让祂嗅到后,难以抑制食欲的香味。
空中横七竖八排着的腕足神经性地抽搐一会,然后一段粉色的舌头把眼珠顶了出来,黑白色眼珠顺着黏液差点掉在海棠的身上,又被舌头卷到细长的嘴里。
“咔哧,咔哧。”祂一边咀嚼着,一边继续打量着身下的食物。
终于,祂按捺不住,伸出腕足,朝她袭了过去。
腕足在触碰到她的那一瞬,被烧成一团焦炭。
祂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腕足,继而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
祂只能食用自己的信徒。
看着吃不到嘴中的美食,想起那块一点滋味都没有的鸡肋,祂的心情很是难看,甩开临海的窗扇,奔涌而去。
*
海棠一夜都没睡好,又热,又冷。
在咸腥的海风中,她好像察觉到一股视线,很粘腻,从空中像唾液一般要滴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股目光很炽热,让人十分难以忽视。
在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缝,只见空中闪现出五彩琉璃的光,一会明亮,一会黯淡。
空中好像有透明的胶质在不断地扭曲,变形,她还听到咕噜咕噜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爱而不得。
直到听到清晨的第一声海鸥叫,海棠从湿漉漉的被子中钻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窗户没开,但今天却是个大晴天,耀眼的阳光穿透浓厚的乌云,铺洒在青黑色的大海上,将无波的海面也反射出波光粼粼的晶莹剔透。
**
“早上好,昨晚还睡得好吗?”
一下楼,酒店老板热情地端来吐司和咖啡。
海棠凌晨才退烧,整个身体在下楼的时候软的像根面条,大开的窗户让她再次着凉,连现在说话的声音都变得瓮声瓮气:
“不是很好,老板,你家店的窗户锁好像坏了,害得我吹了一夜的风。”
海棠端起咖啡,苦地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啊?”老板再三道歉,保证今晚在海棠入住前把窗户修缮好,为了弥补损失,还特意送给海棠一张博物馆的展票。
“来我们这,不去博物馆完全可惜了,有时间的话可以参观一些,这个地方很有风土人情,还有一根海神的腕足。”
海棠本来不打算去的,可捏着票张翻过来一看,只见一段腕足蜿蜒在票的角落上。
跟教堂里,那个男人头顶长出来的那根腕足一模一样。
而带着工具去修缮窗户的老板,看着被撞破的锁觉得奇怪极了。
这扇窗是从内部用蛮力撞破的,一个女孩哪有这么大的力道?可这扇门没有人硬闯进来的迹象,真是奇怪。
*
小镇博物馆建在一个崖壁上,以天然的洞穴为架构搭建起了一个场馆。
现在是淡季,来的人并不多,海棠进来之后,拿着攻略指南就直奔“腕足展览馆”。
越往展馆里面走,越觉得闷。
“腕足展览馆”被设置在博物馆的地下室,顺着蜿蜒的台阶下去,空气潮湿粘稠地几乎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附着在海棠的身体上。
直到台阶走到底,平地才一览无遗地铺展开来,海棠没想到展览馆的地下室竟延伸到了海底,难怪这么潮湿,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下,荧蓝色的海水在蜿蜒流淌,鱼群和水母如利箭一般飞过,从玻璃平视出去,能看到附近珊瑚礁旁海胆正在疯狂移动。
海底,浅白的沙砾在虾蟹的翻涌下闪耀出盈盈光辉。
而在距离玻璃幕墙最近的一张展示柜,静静地放置着一根腕足。
被福尔马林泡过后,它已经褪去了五彩斑斓的色彩,变得灰白发枯,质感也变得像一段凝固的胶。
完全没有昨天看到的那般美丽和灵动。
这真的是“海神”腕足吗?
她伸出手,手指落在玻璃罩上。
海棠持以怀疑。
她掏出手机,“喀嚓”对其拍了张照,准备上传到网络鉴定一下。
因为手机页面跳动的信息很快,海棠聚精会神地慢慢看着。
她不知道,就跟她相隔着一层钢化玻璃外,一只巨大且透明的深海怪物,瞪着全身的眼睛细细的凝视着她。
祂在吃了祁志刚之后,嚼蜡一般的口感让祂恶心难受。
在回到自己的巢穴后,甚至有些难受地扶着墙壁呕了好几声,当然到最后也没呕出什么东西。
在这时,祂想到了那个灵魂散发着好看颜色和好闻气味的女人。
可惜,她不是祂的信徒,不然祂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将她吃入腹中。
突然,祂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祂从深海奔涌而出,吓得海中漂浮的生物都惶恐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在巨大的钢化玻璃边,祂看到了她。
她弯着腰,脖颈微微向前探着,仔细地看着前方展柜中摆放的那根腕足,或许是太好奇,她伸出手,落在玻璃罩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段腕足。
这段腕足当然是祂留下的,祂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断下的这根,虽然时间隔得很久了,但残肢让仍能反馈当下的一些感觉。
被这个女人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这截断肢有些羞赧,虽然被福尔马林泡了好多年了,但依然忍不住本能想要蜷缩起来。
在海棠拍照后,展示柜里的那截断腕像上岸的鱼一样,“啪”的一声在托盘里跳跃了一下。
就像是诈尸。
海棠有些呆愣,直愣愣地扭头。
她刚才没听错吧?
这段腕足,在动?被福尔马林泡了那么久了,还会动?
她准备细细看一下自己刚才拍得照,但还没等她挪眼,托盘里的那段腕足蹦得更带劲儿了,就像是从水里拖出来的网中的鱼。
劈里啪啦。
劈里啪啦。
每一段分出去的腕足,都是祂的一个分身。
跟祂分开太久了,这段腕足已经有点自主到不受本体的控制。
它跳起来,左扭一下,发出一段次声波:“好漂亮!好香!”
右蹦一下:“好喜欢!”
“喜欢!喜欢!!”左扭。
“要跟她贴贴!”右蹦。
断腕欢愉地朝着海棠飞奔而去,“啪”地一声贴在玻璃罩上,吱溜一声又滑下来。
祂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没见过世面,一点都不懂得掩饰自己情绪的没脸玩意儿着急地在玻璃罩前跳跃。
然后飞快地把视线转移到海棠身上。
而海棠已经看呆了。
她眨巴眨巴眼,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她直视着眼前的玻璃幕墙,看着一望无际的深蓝,再次把目光落在玻璃展柜上。
“啪!”祂终于受不了了。
断腕啪唧一声掉回托盘,临近休眠前,它发出最后一段次声波:
“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