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非梦的情况不太好。
先前他因损伤昏迷之时,会下意识地用翅膀裹着自己的身体,但这次,明明翅膀上还佩戴着叶疏和专门为他做的轻便机关甲,那双翅膀却一直无力地摊开,从床边垂落下去,若不是有叶疏和做的机关甲沿骨骼轮廓撑着,恐怕连骨头都要因为翅膀自身的重量而折断。
冷嫣然和宋时清就在床榻边,两个人都沉默地看着白非梦。
听见裴怜尘他们走近来的动静,冷嫣然抬眼扫了一眼,问:“那个蛋收殓回来了?”
“蛋?”崔瑾知茫然地眨眨眼睛,“你不是说这不是蛋吗?”
“你这小伙子是不是傻呀。”冷嫣然白了他一眼,“我不这么说,他们能善罢甘休?”
崔瑾知张张嘴吧,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原来你是故意的!”
冷嫣然没再理他,只是叫裴怜尘把盒子拿过来,打开看了看,微微皱起眉头,说:“旁人先出去吧,我同宋姑娘有话要说。”
众人闻言都退出屋外,裴怜尘贴心地帮她们带上了门。
“或许可以救。”冷嫣然似笑非笑地看向宋时清:“这小家伙身上的灵力——或者可以说是神力?还没散尽。想必你也瞧出来了,这小东西还未降世已然如此不同凡响,想必一旦出世,会比孕育它的人更为强大。”
宋时清神色微动,说:“请前辈明示。”
“将那个大的作为养料,放回他的体内温养着,这个小的或许还能活。而且,它如今没有魂魄,逆天而为救回来,也是没办法再凝出魂魄的,只有活着的本能,因此将会很好控制。”冷嫣然微微眯起眼睛,“如果你愿意,我想帮你,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挑战,我不会说出去,只要你许诺,给我一次让它使用言灵的机会,放心,我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养料?”宋时清重复了一遍,问:“也就是说,小白的生命会被消耗殆尽。”
“对。”冷嫣然点点头。
宋时清毫不犹豫地说:“请救白非梦,前辈。”
冷嫣然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一个修无情道的,会更冷静些做这个选择。宋姑娘,这颗蛋若是能活过来,好处可更大。”
“我很冷静。”宋时清不假思索地说,“我并不需要这颗蛋。”
“好吧。”冷嫣然有些惋惜,但还是说:“就依你的意思。”
白非梦并没有立刻醒来,冷嫣然说他的身体暂时从溃败的边缘被拉了回来,可是魂魄,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医修也束手无策。
或许是醒时太苦,抱着浮木太累,他终于撒开手,逃去了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到最后,连冷嫣然也一筹莫展。
她身上是带着天谨司的任务来的,如果可能,尽量救醒白非梦,或者暗中保住那颗蛋,眼下她只好连连叹气,说:
“他的魂魄尚在体内,识海之中却空荡荡的没有回应,我也不能保证他什么时候会醒,也或许永远都不会醒,如果你们急着要用他,大概只有傀儡术一个法子了,只是一旦被傀儡术控制,再无复原的可能。”
“我去找他的魂魄,一定在问往祈来阵开之前赶上你们。”宋时清不假思索地说,“我需要天谨司给我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李无错一口答应下来,说是当作之前天谨司不作为的补偿。
没有人怀疑宋时清究竟能不能让白非梦醒来,宋时清身上莫名就是有这样奇特的感觉,好像只要她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而与此同时,开天会大约也存了最后一战的心思,毕竟,问往祈来阵这样规模庞大、要花上很多人力物力去筹备的阵法,想藏也藏不住,他们索性不再像从前一样隐匿于地下,直接大张旗鼓地占领了不度山附近的地界,正式向天谨司宣战了。
天谨司山河卫与辰勾麾下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不度山附近待命,而其余大部队的统筹调遣还需要花些时间,裴怜尘等不及,索性自己先行前往。
怀思坪附近的小城求如,站在城中钟楼上,可以越过辽阔的怀思坪,一览无余地望见远处天边的不度山。
“看见中间那条大河了嘛。”花不败指着那条横贯怀思坪的蜿蜒河流,“它叫帝休河,从它往北去,都是开天会的地盘,他们用许多木傀儡守在河边日夜巡逻。有了合墟白氏开的头,如今又有好几个仙门世家表了态,站在开天会一边,和那些魔门中人要好得很,说什么天下大同,真是可笑。一定要将他们统统拿下!”
裴怜尘远远望着不度山,云雾从苍穹垂落,搭在山头,叫人看不真切。
仙门魔门,正道邪道,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如若这一战开天会胜了,当真开天辟地肉身登神,那河对面的人,将都是受人景仰的神仙人物。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头想想,并未敢说出来,免得挫了花不败的热情。
年轻人,有自己愿意信仰的、为之而战的东西,是件很好的事。
花不败的目光在裴怜尘耳垂上扫过,看见了熟悉的传讯用的千闻令,有些疑惑地问:“前辈,那是千闻令吗?”
裴怜尘摇摇头:“嗯,你们李大人额外准许我用。”
“原来如此,乾坤洞天阵的范围覆盖不了整座不度山,”花不败继续说,“云大人估算了一下,假定白公子不能及时赶来,稳妥起见,最大范围就是这么多。”
花不败指着半山腰比划了一下:“所以到时候,两个嵌套在一起的阵法,基本是一样大的,这就导致很有可能,云大人一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无法控制得十分精准,会有问往祈来阵比包裹它的乾坤洞天阵更大的可能,若是这样,这一重保险就失效了,爆发开的问往祈来阵究竟会有影响不得而知。我们要先深入其中,若是能在问往祈来阵开之前就将贼人抓住是最好的——对了前辈,李大人说会送来一批新的阵法盘给进入其中的山河卫使用,是真的吗?”
裴怜尘点点头:“真的,我出发来这里之前,万化阁已经开始赶制了。”
花不败忧心忡忡地皱了皱眉头:“说是万化阁赶制,但其实大家都晓得,万化阁能做阵法盘的,除了云大人,只有小叶子,他一个人真的能行吗?”
裴怜尘只好说:“既是袍泽,相信他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花不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我不是怀疑他能不能做出来,我是怕他的身体遭不住,他瞧着一阵风都能刮跑,只剩下不到半个月,可别熬出什么病来。”
裴怜尘默然无言,他的心思如今已经飞到那远处的不度山中去了,哪里还顾得上担忧旁的人呢?
花不败倒也没有想要同他探讨出什么结果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将忧虑说完了便抛在脑后,不再多提。
裴怜尘带着崔瑾知和唐景策在求如城住了下来,这里是离不度山最近的一座有人居住的小城,已经被天谨司早早清空了,如今城中驻扎的全部都是军队。
出乎裴怜尘意料的是,大战在即,这些年轻的修士们却没有半点忧虑或恐惧,每日雷打不动地早起晨修、练习对战,一整天都热热闹闹的。
崔瑾知很快就被他们的氛围感染,分明自己被挂名在千枢阁,却每天都高高兴兴地跟着山河卫的人一同去修行练习,不但自己去,还拉上了唐景策。
唐景策的修为和剑法自然是高出这里绝大部分人的,几场比试下来,俨然已经收获了一大群崇拜他的“小朋友”。
裴怜尘自觉年事已高,没劲跟着他们一起闹腾,只自己打坐静修,等待着必然到来的一战。
这天晚上,裴怜尘刚运转完一个周天,觉得出了些汗,依着习惯去求如城外的一条小河沐浴,不是他不想呆在屋里,而是他们如今住的都是旁人的房子,花不败特意照顾他,将他分到了一个家底还算殷实的、姑娘家的闺房,说这里干净舒服一些。
尽管不知道之后这些人还会不会回求如城,但他实在觉得有些唐突,因此每日都是自行出城解决。
一连几日都无事,今天他刚褪去衣衫迈入河中,便听见身后树梢哗啦啦一阵响,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落在了地上。
裴怜尘察觉到了一丝刻意隐匿起来的阴邪气息,警觉地转过身,瞧见一个木傀儡正在满地找自己的脑袋。
“问道。”裴怜尘一抬手就要召唤本命剑,那傀儡的脑袋忽然晃了晃,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起了话:
“别打,是我!”
是云无囿的声音。
“你怎么——”裴怜尘大吃一惊,想要起身上岸去,又想起自己还光溜溜的,赶紧又往下躲了躲,问:“怎么回事?”
“选定不度山之后,我暗中和天谨司搭上了线,前几日听说师父也到了附近,想来看看。”那傀儡终于循着声音摸到了自己的脑袋,歪歪扭扭地插回了脖子上,“就偷偷控制了一个柯泠的木傀儡,想来看看,城中防守太严,我没办法靠着这个傀儡溜进去,只好呆在外头,没想到,正好遇见师父出来。”
“柯泠?!”裴怜尘骤然想起了什么。
“是个傀儡师。”附在木傀儡上的云无囿说,“她死了,只能依附在自己做的傀儡上,易羽伦把她从湖里捞了出来,许诺给她一具好用的肉身。”
裴怜尘一时有些唏嘘,喃喃自语道:“竟还有这一出······”
“什么?”云无囿问,“师父,我听不太清,木傀儡的身体有些不好用。”
“没什么。”裴怜尘摇了摇头,将无用的思绪赶出了脑海,问,“你这样,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事。”云无囿笑了笑,“天谨司一直在试着往里闯,每日折损的木傀儡少说也有十几个,丢一个,她发现不了。”
裴怜尘心念一动,忽然问:“那如果我把这东西带回去,往来消息岂不是更方便?”
木傀儡不动了,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说:“还是不要了,师父,我怕万一这东西失去控制,会伤了师父。”
云无囿说得在理,裴怜尘颇为惋惜地放弃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