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囿一走,裴怜尘就噌噌跑到了迟梦涯面前,双目灼灼地盯着他。
迟梦涯被他盯得有点发怵:“小友,你干嘛盯着人家?”
“我问你。”裴怜尘认真地说,“无情道究竟是什么?”
迟梦涯一愣,说:“你知道什么是道吗?”
“不知道。”
“通俗一点说呢,就是路。”迟梦涯抬抬手指,许多条半透明的光带铺开,围绕着他们漂浮起伏。“人这一生要走的路,就是你所要修的道。”
裴怜尘点点头:“我懂了,那无情道又是什么?”
“我死之前,大约能不假思索地这样回答你。”迟梦涯说,“大道无情,天道至公,无情道,是为摒弃私欲、寻求公理,顺应自然之道,让万物以其该有的缘法生生灭灭。”
裴怜尘听得晕晕乎乎的:“不太懂。”
“通俗一点说,就是断情绝爱,用上面大头管住你下面的小头,不要找道侣亲嘴睡觉。”何小怀说,“别听师父扯得那么玄乎,真修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迟梦涯捏了捏拳头:“······何小怀,我真的想揍你,不揭我短你不舒服是吧?”
“算了算了。”叶卓然好言劝他:“难得有外人来,小怀高兴,多说几句,就让她说吧。”
“断情绝爱?”裴怜尘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不免觉得十分难过,又问:“你们说阿驰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意思是,他可以断情绝爱?还是他已经······”
“他已经在修了吧?不然七情塔哪能通过得那么快,你看,你才到第三层——‘哀’这一层,就不行了。”迟梦涯摸摸下巴,“你是没看着,他一路上没有半点犹豫把幻象全都掀了,看得我都有点怕怕的。”
“他真的已修了无情道?修得这么好?”裴怜尘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得厉害,让他十分难受。
何小怀看着裴怜尘歪了歪头:“你没问过吗?修士不能探知旁人所修之道,你直接问他就好。”
“我,我······”裴怜尘一时说不出话来。
“哎呀。”何小怀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怕什么,修无情道要无情,又不代表真的能断情绝爱,你看我们五个,这不都做不到,全部道心破碎死翘翘了。”
裴怜尘:······感觉更难受了怎么回事?
“等等。”叶卓然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碰到他了?”
何小怀一愣,手心在裴怜尘背上蹭了蹭,大惊:“我真的碰到了!”说着又毫不客气地抬手捏了捏裴怜尘的脸:“是软乎乎的脸蛋子!”
裴怜尘来不及反应,就被几人围在了中间上下其手,脸都快要被揉肿了。
“你们,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裴怜尘很是费解。
“呜呜。”迟梦涯热泪盈眶,“我们这几片灵识飘在这塔里,冷了都抱不着对方,别提有多难受了,你居然能让我们碰到,这实在是上天的恩赐!让我摸摸,再让我摸摸,呜呜,这软乎乎的小脸蛋儿,这毛茸茸的头发,啊——!”
裴怜尘被他们揉的脑子发懵,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像流云山上被人逮住狠狠吸脑袋的猫。
大概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吧,裴怜尘自暴自弃地想,自己在流云山上时,会学猫叫勾引那些小猫出来,然后趁机抱住乱揉,那些小猫反抗不了自己,只能喵喵乱叫,而如今,自己的报应来了。
与此同时,对裴怜尘的遭遇一无所知的云无囿解决掉了来路不明的追兵,在“喜”那一层找到了白非梦。
白非梦正牵着两个小孩子,快快乐乐地走在庙会上。
云无囿定金一看,好嘛,一个长得像宋时清,一个长得像白非梦。
“白非梦。”云无囿喊他。
白非梦看见他也很高兴:“来,去跟云叔叔问好。”
云无囿:“这里是幻境。”
白非梦不太相信:“不会吧?”
云无囿指着那俩小孩:“宋姐不可能为你生儿育女的,你清醒一点。”
“对啊,是我给宋姐生的,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怀了好久呢,生的时候痛死我了!怎么会是假的呢?”白非梦理所当然地说。
云无囿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掌敲晕了白非梦。
真是的,云无囿十分嫌弃地想,白非梦脑子里除了给宋时清生蛋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吗?!自己怎么会跟这么没追求的人做好兄弟!
等云无囿扛着白非梦回到塔顶时,看见的就是裴怜尘头发凌乱地被迟梦涯抱着,眼神都涣散了,而迟梦涯还在不停地揉他的头发,一边揉一边把脸埋进去吸气,嘤嘤嘤地说:“好软和,真的好软和。”
“你果然不怀好意!”云无囿扔了白非梦,拔出扇子冲过来,压根没注意到白非梦一头栽了下去,咚地一声撞到了地上。
“嚯,有本事把我们全送走啊!”迟梦涯高声说。
白非梦捂着脑袋爬起来,茫然地看向台子中央。
劈里啪啦地像是在放烟花。
裴怜尘从那团“烟花”里爬了出来,白非梦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是在变戏法儿么?
“是你呀,他找到你了。”裴怜尘溜到白非梦身边坐下来,瞥了他一眼,而后抱着膝头闷闷不乐。
白非梦头还很痛,便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和石壁都开始摇摇晃晃了。
白非梦抬头看了看:“再打下去,这里要塌了。”
裴怜尘也察觉到了,赶紧冲那还在劈里啪啦放烟花的台子中央喊:“阿驰!不要打了,七情塔要塌了!”
“好家伙,真要塌了?”迟梦涯的脑袋从烟花里冒出来,“好好好,快点塌!”
云无囿的声音传出来:“我不打了,师父不让我打。”
“不行!”何小怀的声音响起来,“这斗法既然已经开始,岂是你说收手就能收手的。”
“就是。”迟梦涯哧溜缩了回去,“小后生,你今儿不把我们送走,你也别想走了。”
裴怜尘:······
“塌了吧。”裴怜尘低声笑了笑,小声说,“这里困住他们太久了,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塌了才好。”
到了第十一日的晌午,这七情塔里留存的、用以支撑阵法运转的灵力终于被耗尽了,黑漆漆的塔顶轰然裂开了一条大缝,白到刺眼的天光洒了进来。
塔身在阳光中迅速崩裂,巨大的石块还未落下就化成了飞灰飘散,裴怜尘仰起头,隔着蒙眼的丝带盯着顶上的天光,眼睛被刺得有些酸涩。
“啊啊啊啊啊!”身旁传来白非梦的哀嚎,裴怜尘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下的地面也开始塌陷散去了。
就在他将要随着石块一同坠落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顷刻间掠至,裴怜尘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攀住了对方的肩头。
云无囿抱着他向下飞去,裴怜尘将脸贴在他胸口,听了一会儿那有力的心跳,而后忽然问:“阿驰,你为什么要修无情道?”
“因为你啊。”白非梦的声音从下方传出来,裴怜尘低头一看,发现云无囿右手抱着自己,左手提溜着白非梦的脚踝。
“不要听白非梦胡说。”云无囿晃了晃手里的白非梦,惹来一阵惊叫哀求,才继续说,“我所修之道,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意愿。”
有白非梦在,云无囿不好同裴怜尘多解释什么,何况·····他也不好意思让师父知道自己这么没出息,入了狗都不修的极情道。
“他们都死了。”裴怜尘有些难过地说,“阿驰,我不想你变得他们一样。”
“不会的师父,你放心吧。”云无囿保证道,“我道心坚定,和他们不一样。”
裴怜尘得了保证,却又并不是很开心,可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七情□□毁后,云无囿从山里刨了块大石头,在原先的地方立起一座碑。
只是他有点忘记那些人的名字了,因为当时也没注意听,刻字的时候犯了难。
“师父,你还记得吗?”云无囿求助地望着裴怜尘。
裴怜尘挠了挠头,“本来记得的,但他们都一窝蜂来揉我的脑袋,给我揉忘了。”
白非梦伸个懒腰:“非得写名字吗?要是我死了,我才不要在碑上写名字。”
“那你写什么?”云无囿问。
“我要写,下辈子再来找我玩儿啊。”
云无囿失笑,运转灵力以气劲在石头上刻了起来。
等他刻好了,裴怜尘和白非梦凑上去一看:
生也无涯,死也无涯,今生幸会,不负相逢。
“怎么不写下辈子?”白非梦问。
云无囿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那些人大概也不求下辈子吧,这一世已然轰轰烈烈地爱过恨过,何须再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呢?
帮无涯剑宗立好了石碑,接下来白非梦的去向就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云无囿还是主张他去宋时清身边最安全,虽然流云山只有一个宋时清能打的,但宋时清一个人恐怕能打别人家几十几百个,而且宋时清也绝对不是靠修为莽撞乱来的性子,如果白非梦去寻求庇护,她肯定也会做些其他的安排以确保白非梦和流云山的安全。
不单单说流云山,她和玉京学宫也关系匪浅,学宫掌握的那天洞天造境的资源比寻常宗门多不少,如果宋时清开口,弄来一个给白非梦临时避险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去找宋姐,我要回合墟去。”白非梦连连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遇上事就去找宋姐算什么啊。这回恐怕是我家出了内鬼,我想自己去解决。”
“你这是自投罗网。”云无囿不是很认同。
“那我总得面对吧。”白非梦瞪着云无囿,“我不想总当拖后腿的人。”
云无囿还是不放心:“也无所谓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拖后腿,这个时候不好意思什么?”
“放心啦,我爹不是还在嘛。”白非梦安慰好友道,“他虽然不近人情了点,但好歹是我亲爹,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还有我大伯公呢,我大伯公可厉害了,坏人肯定打不过他。实在不行,我就躲去家族禁地里。”
“家族禁地?”
“嘿嘿,反正我有后路,不用担心。”
“好吧。”云无囿颇为头疼,“万事先考虑自己。”
云无囿没有再阻止白非梦,毕竟大家年纪都不小了,应当为各自的决定负责。
白非梦很快联络了族人,没过几日,他口中所说那位大伯公就赶来接他了。
“大伯公!”白非梦一见是他顿时喜出望外,像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鸟似地冲了过去,一头撞进对方怀里,“你终于出关了呀,伤养得怎么样?”
“好多了。”白柘笑着拍拍他的背,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云无囿,忽地一滞。
云无囿自然察觉到了他探究的目光,于是也大大方方地盯着他。
裴怜尘拽拽云无囿的袖子,小声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凶地瞪着你?你认识他?”
云无囿摇摇头,他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从前与这位白氏的前辈并未见过面,可方才,对方的目光却算不上友好。
是因为看不惯自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梦梦。”白柘揉了一把白非梦的头发,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这位,就是你常常提到的云姓小友吧?”
白非梦扭头看了一眼云无囿,点点头:“是啊。”
“那另一位是?”白柘又看向了裴怜尘。
“是云驰的师父。”白非梦嘴快地先替他俩解释了。
白柘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追究,敛了先前那不算友好的神色,和蔼地同他们寒暄起来。
聊了几句,裴怜尘忽然惊叹一声:“原来就是你呀!我知道你!”
白柘,正是当年与白栩少时交情颇深的那位,后来白栩痴迷于寻找乐荼,而他则循规蹈矩做了家主。
多年后白栩归家,却很快病入膏肓,已是家主的白柘日夜守在病榻边,寻医问药想尽办法,最终却还是没有留住白栩的命。
白栩死后,白柘好像一夜之间看开了,料理了白栩的后事,安顿好一切,便从晚辈中选中了白非梦的父亲白枢,让位于他,自己则慢慢隐退人后。
这下似乎也说得通了,裴怜尘想,在留春城的时候,自己和云无囿的插手,让白栩留下的两个孩子形魂俱灭,白柘看不顺眼他们也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