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满忽然看向了温铄,“你不会要跟我娘抢我爹吧?”
“不是我,是他,那时候还没我呢。”温铄嫌弃地嗤笑一声为自己辩解,“你太天真了,他两个都想要。”
“什么?”程小满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吗?
这一年的冬天,三人一道南下游历,行至锦陵。
温迩雅背着月溶和云疏鸿偷偷跑去了千花楼,想看看他娘。
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也还是毫不留情地将温迩雅打了出去。
温迩雅坐在千花楼外的巷子边上不知所措地掉眼泪,一抬头看见了云疏鸿和月溶。
“我不知道为什么,”温迩雅说,“我娘突然就不要我了。小时候,她明明待我很好;我也没有想抢她的恩客,我只是想讨点银子,买一盒酥糖······可她不听我解释,不让我进这座楼······”
“不让你进去,那就把她赎出来,关在屋子里不让她走,不听也得听。”月溶想得简单。
然而云疏鸿和月溶凑在一起算了半天,发现两人积攒的小金库并不足以赎出千花楼曾经的花魁——这里一夜便可掷千金。
“我可不敢以这个由头向家里要钱。”云疏鸿很是为难,他家是不缺钱,可肯定不会由着他乱来。
“我自己攒!”温迩雅说。
这回温迩雅不哭了,他觉得有了盼头,很快高兴起来;没几日,就被繁华的锦陵城吸引了注意,没心没肺地满大街乱窜。
这一乱窜,撞着一个未来的熟人——郑钤。
小时候的郑钤干干瘦瘦的个头又矮,瘦得只有一双大眼睛格外显眼,在卖梅花糕的铺子旁边躲着发呆,看着可怜极了。
“你盯着那个看什么呀!”温迩雅发现了他。
郑钤咬了咬嘴唇,转身要走。
温迩雅一把拉住他:“你是不是想吃,你家大人呢?他们不给你买吗?叫声小雅哥哥我给你买呀!”
郑钤艰难地想了一会儿,小声嗫嚅道:“小雅······”
温迩雅拿云疏鸿的钱买了一个梅花糕,刚准备给郑钤又反悔了,那梅花糕实在诱人,他说:
“因为你只叫了一半小雅,所以我也只给你一半梅花糕。”
温迩雅不讲理地和郑钤一人一口吃梅花糕,还没吃完,一个高大的白衣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钤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迟雪舟淡淡地问。
温迩雅傻眼了:“你爹看起来这么有钱!你骗我的梅花糕!”
郑钤不敢吃梅花糕了,跑过去躲到迟雪舟身后,拽着他的袖子探出头:“不是我爹,是我师父。我没有骗,是你自己要买给我的。”
迟雪舟去买了一个梅花糕递给了郑钤,打算带他离开。
温迩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给我买吗?!我刚刚失去了我的半个梅花糕!”
迟雪舟压根不理他,越过他就要走,郑钤想了想,还是掰开了一半,递给了正在生闷气的温迩雅。
温迩雅又高兴起来:“算你有良心,下次还来找你玩!”
迟雪舟拉着郑钤走了,温迩雅在原地啃着梅花糕,隐隐约约听见郑钤在跟他师父说:
“师父,我们能不能留在这里?”
“为何?”
郑钤踌躇了一会儿:“······梅花糕,好吃。”
郑钤真的在锦陵留了下来,隔三岔五就要来找温迩雅玩儿。
温迩雅带着郑钤和云疏鸿月溶一起去郊外捉邪祟,郑钤身体不好,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几个少年哪里知道关照病人,只管漫山遍野地追着邪祟乱窜,闹得鸡飞狗跳,郑钤好几次都直接昏倒在了山野荒地里,往往丢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发现。
这三个少年修士,天生体质就强过旁人,对于常人的疾病压根没有概念。
幸而郑钤命大,每次迟雪舟都能及时赶过来,然后一手将昏过去的郑钤抱在怀里,一手执剑,连灵力都不用,光靠身法就把附近的邪祟串成一串,抖落在几个少年面前,冷冷淡淡地问:“够了吗?不要再骗他出门。”
温迩雅:“够了够了,下次不来了!”
下次还敢!抓邪祟嘛,抓得越多奖励越多!
温迩雅发现迟雪舟就像是郑钤的召唤兽,只要自己把郑钤拐出来,没多久迟雪舟肯定就会现身帮他们抓一堆邪祟。因此乐此不疲地、变着花样地哄郑钤一起出门胡闹。
在锦陵玩够了,温迩雅和云疏鸿跟着月溶一同回家,过了个很好的年。
如果他没有撞见云疏鸿偷偷用冰雪捏成小花送给月溶就更好了。
如果他没有发现月溶耳朵尖变红就更好了。
第二年五月学宫开课,千越易家的小公子易羽伦也入了玉京学宫。
看到易羽伦后,程小满忽然扯了扯温铄的袖子,说想看看这个人。
温铄有些沉默,好一会才问:“这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也说他是我义父诶。”程小满说。
温铄出离愤怒:“他怎么连儿子也要抢我的!不是,抢温迩雅的!”
但是程小满要看温铄还是给他看了,毕竟也往后的事也避不开他。
易羽伦的样貌其实和温迩雅有三两分相似,云疏鸿意识到他们之间或许有些联系,于是带着温迩雅一起,去和易羽伦打了招呼,请求易羽伦帮他联系族中的长辈,来确认此事。
易羽伦的哥哥易羽霄很快来到玉京,不过温迩雅并没有立刻见到他。
云疏鸿生在一个凡人的世家大族,知道些家族中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因此十分不放心,先带着温迩雅的信物去和易羽霄会面。
两人交谈数次之后,云疏鸿觉得易羽霄这人还算可以,才允许温迩雅和他相见,千叮咛万嘱咐,在家人面前一定要藏拙,不可骄矜自满,不可乱出风头。
可惜温迩雅当时听不懂云疏鸿的言外之意。
这年冬天,温迩雅没有跟着云疏鸿一起回家过年,而是随着易羽伦一起回了千越。
温迩雅在千越的易家过得不错,他的好天赋好灵根让长辈们十分高兴,都说应该将他早点找回来。他是易家同辈人之中天赋最好、修为最高之人,一回来就被领去了易家自己的洞天小福地修行。
温迩雅也争气,差点在里面直接结丹,幸好家里人发现得早,将他拦了下来,要他再等等,等及冠之后再结丹。
他那时候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等及冠,有人笑着偷偷告诉他,因为未来的家主大人不能是个瘦弱的小矮子呀。
原来他们想要自己做家主,温迩雅于是更加努力,用剩下的时间将易家上上下下的亲戚都走了个遍,当然,所有人都很喜欢他。
第三年,三个人常常变成四个人,易羽伦十分喜欢他这位半途降临的漂亮小哥哥,干什么都想要跟着他,就连自己的零花钱也全部塞给温迩雅,说要给温迩雅买漂亮衣服和法器。
温迩雅拿了钱哭笑不得,都丢进了铜罐子里存起来,打算等及冠之后还给易羽伦。
这些让人莞尔的小负担,温迩雅都告诉了云疏鸿,又跟云疏鸿聊起家里,苦恼地说虽然以后能做家主很开心,但是有些怕自己做不好。
云疏鸿听他这么说吓坏了,告诫他千万不要到处说这件事,也不要在家里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太得意。
温迩雅却一副天真的样子:“他们都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云疏鸿是真的生气了,用他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词儿骂了温迩雅好一阵,但也不过是笨蛋傻瓜之类,砸在温迩雅脸上不痛不痒的。
最后他实在想不出了,看着温迩雅嬉皮笑脸的神色,气得狠了,忽然说:“你还笑,你该不会以为所有人都真的喜欢你吧?”
“不然呢,我从小就讨人喜欢呀。”温迩雅忍不住顶嘴,“怎么,你羡慕我?”
“我羡慕你?”云疏鸿气得笑起来,口不择言地说,“你讨谁喜欢了?那些拿着银钱哄骗你的人吗?你要是真讨人喜欢,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温迩雅有些后悔将从前的事告诉云疏鸿了,努力辩驳道:“那是因为他们不好,不是因为我不讨人喜欢。”
“那好吧!我不管你死活了!”云疏鸿看起来被他气坏了,“别在我面前傻笑,找那些喜欢你的人去吧!”
温迩雅脸上的笑忽然有些凄惨,问:“你不喜欢我吗?”
“你少来恶心我!”云疏鸿忽然推了温迩雅一下,似乎快忍不住跟他动起手,“要不是看你可怜,我——”
温迩雅狠狠摔了个屁股墩,茫然地看着他,问:“恶心?”
云疏鸿也了冷静了些,深吸一口气:“抱歉,我不该提那些事,你打我吧。”
温迩雅没有说话。
云疏鸿半跪下来想要扶起温迩雅:“小雅,你跟我说说,到底是谁告诉你,你能继任家主?又有没有将此事传出去?你不想想办法,还在这里得意!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没脑子的朋友!我真后悔帮你找到易家,你就不该被认回去。”
温迩雅的脸色变了变,总是挂在唇角的笑意消失了,难过地看着云疏鸿:“云疏鸿,我告诉你从前的事,是因为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拿来笑我?”
“我······我不是笑你······”云疏鸿大概也很茫然,脾气上来的时候,人总有失言之处。
不等云疏鸿答话,温迩雅又一股脑地说:“你觉得我恶心,我走开就是。什么叫我这样的人不该被认回去,我娘不要我,我就不能再有家人了吗?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配是不是?你说话好难听,我今年不想理你了。”
“什么叫今年不理我?”云疏鸿一愣。
“今年先绝交,明年再做朋友。”温迩雅站起来拍拍屁股跑了。
温迩雅真的不理云疏鸿了,他偷偷传讯给远在锦陵的郑钤,没头没脑地问:“钱多多,你喜欢我吗?”
郑钤莫名其妙地说:“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温迩雅不依不饶。
郑钤沉默了好半天,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师父。”
郑钤也不喜欢温迩雅,温迩雅只好鼓足勇气去问月溶,刚问完,他已经从脸红到脖子。
谁知月溶竟说:“喜欢。”
温迩雅被这巨大的欣喜给撞得晕头晕脑。
溶溶竟然喜欢自己?
月溶四下里看看无人,小声说:“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我养过的小兔子,好可怜,想保护你。”
“又是可怜·······那云疏鸿呢,你看他像什么?”温迩雅问。
月溶思索片刻,有些不确定地问:“像人?”
云疏鸿像人,自己只配当个小动物吗?可恶的云疏鸿!
一直到这年初冬,温迩雅都没有跟云疏鸿说过一句话,见了人也绕道走;倒是云疏鸿主动来问温迩雅,冬春假要不要同自己和月溶一起出去历练,温迩雅赌着气说不去,他要回易家过年。
幸好,回到易家的温迩雅发现大家还是像去年对他一样好,并不像云疏鸿说得那样是贪图自己什么,于是安心地开始帮着家里做一些事,从接来的驱邪单子,到一些生意人情上的往来,尽管又累又辛苦,但他乐在其中,能帮到家人一点,他就有使不完的劲。
程小满难以置信地问:“他当真看不出来么?易家那些人在提防着他、算计着他······甚至,瞧不起他。”
温铄无奈地摇摇头:“他不是看不出,是不敢看出来,他太想要家人了。”
第四年春,学宫还未开课,易羽伦被一纸家书唤回了母亲的老家,原来他和易羽霄的母亲,在探亲的路途中,死在了山洪里,他连夜前去奔丧。
前几年,易羽伦和温迩雅都是一起返回学宫的,这次易羽伦不在,温迩雅只好自己先回学宫。
他一回学宫就听人说,云疏鸿和月溶去年冬天一起出去历练,在雪山中被困了一个多月。
被人救出来的时候月溶死死抱着早就失去意识的云疏鸿,用最后一点灵力暖着他的心脉,若非如此,月溶是可以自己早早逃出雪山的。他们这样同生共死,大概已经定下终身,将来肯定会结为道侣。
同生共死?道侣?温迩雅没在千花楼里听过这些词,也从没有人教过他。他去学宫的藏书阁翻阅了书籍才知道,原来道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从前他只当那些伤心难过来自于身体的疼痛,现在才知道,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