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满茫然地站在自己的识海里,看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面对面吵架。
一个气得眼带泪花,一个一直冷着脸翻白眼。
“请问——”程小满试着出声,“二位是?”
“温迩雅!”“温铄!”
程小满:“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们是——”
“你义父!”那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程小满顿了顿:“那你们为何要在此争吵?”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温迩雅没好气地说。
程小满平生最讨厌被人当小孩:“我已经快十九岁了。”
“你不是快十九岁。”温迩雅说,“算算时间,你早十九岁了。”
程小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爹娘捡回家的,自己的生辰其实也不是四月十五,不是小满时节,不由得问:“我的生辰是哪天?”
温铄:“六月初九。”
六月初九啊,程小满算了算,自己被爹娘捡到时,竟然十个月大了!难怪总有人说他比同龄人长得高,哪里是同龄,分明大了快一岁,再过一年,自己就要及冠,真真正正长大成人,不能再算小孩子了。
程小满自顾自地出神,温铄和温迩雅已经扭打到了一起。
温迩雅伸手去抓温铄的脸:“你怎么敢教唆小驰干坏事!你怎么敢!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我是教在儿子捕猎。”温铄抓住温迩雅的手将他制服,“你当初受过的教训还不够多吗?人善被人欺,欺到死!欺到残魂都不得解脱!”
“我受过什么教训?”温迩雅不服,手被制住就踢了温铄一脚,“我看你才是应该被教训教训。”
“你就只会窝里横。”温铄踩住他的脚。“要不我把记忆还给你,你亲眼看看你受了什么教训!”
“来啊!给我啊!”温迩雅不甘示弱地瞪着温铄。
两团残魂大打出手,打得魂片飞溅,程小满阻止不及,识海被他们搅得乌烟瘴气,竟一头撞进了混乱的记忆之中:“等等——”
也不知落了多久,程小满扑通摔在了一片油光锃亮的地板上,是锦陵的千花楼。
靡靡之音,软红香帐,程小满当然听出这是在做什么,眉头一皱正匆忙要离开,却见轻纱屏风后头影影绰绰,有少年娇声呼痛。
有人哄他说再多忍耐些时候,就给他银子去买糖吃。
这是诱骗!程小满闻言想也不想地冲进去。
然而他刚一撞开屏风,后头却是另一间屋子,女人当着许多人的面狠狠地打骂少年,说他不要脸,连亲娘的恩客都敢抢,叫他滚出去。
“找到你了。”温铄的声音在程小满背后响起,他扫了一眼屋里的两人,说,“不用管,只是记忆而已。”
“温迩雅的?”程小满微微皱起眉头。
“对。”温铄点头,“跟我来吧,我带你出去。”
程小满有些犹豫,老老实实地说:“我方才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你可以取走那些记忆。”
温铄斜着眼睛瞧他,神色晦暗不明,忽而冷冷一笑:“啧,这就见不得了?有什么不敢看的,长大了都会做这种事,难不成你十九了都还没开过荤?”
“没有!”程小满面色一沉,他讨厌听见这样的玩笑。
“我忽然发现······”温铄猛地凑近了,“你轮廓生得肖似你爹,这双眼睛却和你娘一模一样,真是妙极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温铄黏糊糊的眼神让程小满有些厌恶,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
温铄却不肯放过他,一把拽着他往前走,有些疯癫地说:“既然你已看见了,那再多看些——告诉我,他做那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人夸他美艳,有人骂他下贱,你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样——”
“疯子。”程小满一用力挣开了温铄扭头就跑,温铄只好追出去,硬是将他拖去下一段记忆。
女人将温迩雅赶出了千花楼,叫他去千越找他爹,可没走多远他的盘缠被人偷了,一路上赚钱的法子无外乎那么几个。
“你看啊!”温铄疯疯癫癫地,“瞧瞧喜不喜欢?!”
“不喜欢!”程小满只觉得温铄的脑子大概有什么毛病,竟然想让别人看这等最最私密之事。
程小满被温铄拽着重走了一遍温迩雅寻亲的路,一路没敢睁眼。
直到那个细雨绵绵沾衣欲湿的夜晚,有一个锦衣的少女骑着马路过,在昏暗破败的矮墙下发现了这样一场不堪,扬起鞭子将那几个人抽得嗷嗷逃窜。
“睁眼瞧瞧吧,你娘来了。”温铄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矮墙上望着空中的雨丝,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显然他也根本不敢看墙角刚刚发生的事情。
程小满有些惊讶:“我娘?”
“她那时正独自游历修行,一路不用法术,像凡人一样闯荡。”温迩雅解释道。
月溶跳下马来查看温迩雅的情况,将外袍脱下来给他穿上,问他怎么会流落在路边被人欺负,以后又要去哪里,要不要跟自己走。
温迩雅说他要去千越找他爹。
月溶说千越在南边,玉京在北边,我们不同路,于是留下了些银钱打算离开。
温迩雅连银钱都来不及拿上,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说我不去找爹爹了,我想跟你走。
月溶俯身朝他伸出手来,温迩雅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抓她的手。月溶没有说可以,温迩雅不太确定这是要带他走还是在跟他要什么东西。
就在温迩雅犹豫的时候,月溶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上了马背,带着他一起踏上了去玉京的路。
“你为什么要去玉京?”温迩雅其实并不知道玉京是哪里。
“去学宫。”月溶说。
“学宫?那是什么?”温迩雅听不懂这个。
“一个供年轻修士们学习、修炼的地方。”月溶话不多,但很有耐心。
“修士?就是那种很厉害的,可以长生不老在天上飞的吗?”温迩雅听懂了,“我娘说我爹也是修士。”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月溶淡淡地说。
“原来,她是我的亲生母亲。”程小满看着温迩雅记忆里的少女,觉得好陌生,又好亲切。
“带你继续去看看你爹娘吧,你不记得他们了吧?”月溶出现之后,温铄显然冷静了不少。
程小满被勾起了好奇心,跟着温铄往前走,看到月溶和温迩雅抵达玉京,都通过了学宫的入门考核,温迩雅在那张巨大的红色春试榜下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他又可以和月溶呆在一起了!
程小满的目光落在了榜首,一个短短的名字独占了一行——
月溶。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程小满的脑海里骤然浮现了书上看来的这样一句话。
他走了会神,又仔细地去看那春试榜。
“在这里。”温铄帮他指了指,“第七十三名,云疏鸿。”
程小满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说:“我听说,爹或许做过一些错事,是个坏人。”
温铄耸耸肩:“或许吧,但他其实是个好人。”
温铄说着打了个响指,周围的景象倏然变化。
有人把温迩雅围堵在无人处,七嘴八舌第问他:
“你为什么总黏着月姑娘?”
“你使了什么手段,她为什么对你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问你几句就像快哭了一样!”
······
“长得还挺漂亮,你到底是男的女的?——给我们看看——啧,不许乱动,不然就把你扒光了扔到月姑娘面前。”
温迩雅一听乖乖地不动了,由着他们检查了半天,最后他们失望地发现,温迩雅的确是彻彻底底的男儿身。
但那些人却不打算放过他,将他绑了起来,想要趁着夜色把他丢到月溶的住处门前,这样等明天一早,不仅是月溶,和她一同住着的女修们,也都会看见光溜溜的温迩雅。
就在他们拖着温迩雅沿僻静处鬼鬼祟祟往同文书馆西苑走时,不巧撞上了个正在偷偷练习法术的少年。
少年被他们吓了一跳,差点把术法丢在温迩雅身上,灵光照过来的一瞬间,他显然看清了温迩雅的窘迫,脸色一变,反手把术法丢在了那几个欺负温迩雅的人身上。
“你们在干什么!”少年厉声喝道,“放开他,我要去告诉学官,你们竟然欺凌同窗。”
那几人对视一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着少年冲了过去,显然是仗着人多想要将他一同拿下。
然而少年却不是好欺负的,手中扇子一展,冲上来一个教训一个,将他们都打趴下了,然后随便扒了一个人的衣服给温迩雅穿,冲那几人说:
“你们的脸我都记住了,这回先放过你们,但别忘了,把柄在我手里,往后若是再犯,等着关禁闭吧。”
说罢拽起温迩雅就走:“跟我走。”
温迩雅跟着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好远,一直走到有灯火的地方,少年跟守夜的学官打过招呼,拽着温迩雅跑上楼,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温迩雅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不明白怎么能有人上一刻威风凛凛得好像给个大英雄,下一刻又怂得好像个狗熊。
“你先把衣服脱了。”云疏鸿自顾自地去翻找什么东西,并没有看温迩雅。
温迩雅一怔,垂下眼睛,抬手拔掉簪子,乖乖地解开腰带,褪去了身上的衣物。
等云疏鸿拿着伤药和纱布一转身,差点被披头散发的温迩雅吓一个跟头:“你脱裤子干嘛!”
温迩雅讪讪地捡起裤子套上,嘀咕道:“你也没说要脱哪件。”
记忆之外,温铄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小满:“你倒是把眼睛睁开啊,不好好看看你爹吗?”
“不行,非礼勿视。”程小满果断拒绝。
“行了行了,温迩雅已经穿上裤子了。”
听温铄这么说,程小满才犹犹豫豫地睁开眼看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云疏鸿正马马虎虎地给温迩雅上药——他先前被那些人拖着走,背上蹭出了不少擦伤。
云疏鸿大概也知道自己手笨,没一会儿就惊奇地问:“你不疼吗?一声不吭噢?”
“我习惯了。”温迩雅说。
他早就习惯了,那些粗暴的、直直切入他□□之中的伤害,他早就习惯了。没什么关系的,反正修士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很快就能痊愈。
“是个好汉。”云疏鸿啧啧称奇。
温迩雅忽然捂着脸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到底怎么了?”云疏鸿被他哭得莫名其妙。
“我······”温迩雅望向烛火,说,“以前从来没有人,脱我的衣服是为了给我上药。”
两人就这样成了朋友。
经了那样的事,温迩雅有些不敢去黏着月溶了,索性就总和云疏鸿呆在一处。
月溶并不明白朋友为何忽然和自己有些疏远,问温迩雅为什么不跟自己一起了,是找到更投缘的朋友了吗。
温迩雅不敢说实话,只好点头。
月溶于是淡淡地笑了笑,说:“那祝贺你呀。”
温迩雅并没有介绍月溶和云疏鸿认识的意思,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忘记了。
但有时候,缘分来了是挡不住的。
一次历练中的小意外让月溶与云疏鸿结识——
云疏鸿和温迩雅莽莽撞撞陷入了一只妖怪的巢穴,两人自乱阵脚惹怒了原本在休憩的妖物;眼看云疏鸿要被妖物拖进洞穴深处,温迩雅只能一边死命拽着他,一边大声呼救。
幸而月溶察觉到妖气从远处赶来,一剑划出生门救下二人,如有实质的剑气恣意漫卷,月溶一袭淡蓝色劲装踏风而至,挽着银白色的灵力在半空中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光痕,如同传说中的望舒神女一样降临在了眼前。
“仙女?”云疏鸿脱口而出。
月溶闻言好奇地四下打量,问:“在哪?”
云疏鸿的脸唰地红了:“我是在说你。”
月溶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虽然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但很显然,云疏鸿对她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温迩雅一个疗愈咒拍在云疏鸿的伤口上:“哎呀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万一还有别的妖物呢!”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