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初定,霜降紧随。
柳思生站在红墙之上扶着斑驳的朱漆栏杆,望向去往北伐的队伍踏出重明门,眼中忧色更重。
那日摄政王府,不欢而散,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你我二人的告别总是这般针锋相对。
你那日执着,非要询问小白是谁。
可我也说了,小白是你。
但你偏不认命。
陆瑶说得对,你又怎么可能是小白?
可我偏不认命。
看来你我也都是性子要强,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换来的结果也只是日禁闭的门扉和如今你我这遥遥相望的距离吧。
奕宣手腕上系着那红色发带,控制不住回头向那红墙上望去。
空无一人。
他不免自嘲一笑,将头重新扭了回来。
他没来……
奕宣啊奕宣,你在期待什么?
如今他的谎言你都捅破了,他又怎可能有脸来?
现在想想,若朝若朝……但若朝期,不似朝人。
可能就连这名字自始至终都不属于我。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鹤觅言放下笔满意言出。
他将新作的诗笺推过檀木案几到柳思生面前,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雀跃:“先生觉得这首诗怎么样?”
柳思生靠在躺椅上,指尖还夹着未读完的书卷,听见他唤自己,连忙坐起身瞧去:“阿言是在哪学的诗?这诗我可从未听过。”
“偶然在典籍里翻到过的,感觉这首诗很适合先生。”鹤觅言肘撑案几,托着腮,直勾勾盯着柳思生,“先生觉得呢?”
“有点悲伤啊这诗。”柳思生轻笑出声,抬眼时正巧撞进那双盛着自己的眸子,“所以呢?是要赠予我这首诗吗?”
“诗我不给,倒是想给别的。”鹤觅言身子前倾,故意凑近柳思生,“总觉得阿无阿无这样叫起来不舒服,不像我的,我也抓不住,所以我想亲自给先生取个名字,这样叫起来才像是我的——先——生,我能抓住。”
柳思生来了兴致,也往前凑了凑,捏了捏他的鼻子:“好大胆子啊小世子,哪儿有晚辈给长辈取名字的,更何况我还是你的先生?”
“你是我的先生不假,但我也是你的夫君,我想你只是我的。”鹤觅言笑着捧上柳思生的脸,鼻尖与他的鼻尖碰在一起,撒娇言,“好不好嘛,取了名字只有我唤,嗯?”
柳思生也宠溺摸向他的脑袋:“行行行,依你,说说看是什么名字?”
“就叫思生,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柳—思—生。”鹤觅言说着,嘴唇轻贴柳思生的鼻尖,带着无尽眷恋,“我想你无论从前、现在,还是往后,这三生牵绊,都永远记得我,抓住我,柳思生。”
……
又梦见他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觅言的脸越来越清晰。
但又分不清那到底是觅言还是若朝了。
柳思生从书桌上清醒起身,一不小心撞翻了烛台。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房门也被人叩响。
“进。”柳思生叹了口气,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去捡,“不知陛下日理万机,今日却亲自来观星楼,所为何事?”
“朕来看看你,听闻国师大人这几日身子不适,朕实在是担忧得紧。”奕知倒是轻车熟路,直接大跨步进来。
还未等柳思生招呼,他就一屁股坐在柳思生面前,还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
柳思生收拾完烛台,才缓缓起身对着奕知行礼,抬头,发觉他身后多个人。
“朱茱见过国师。”朱茱注意到柳思生的目光,抬手作揖。
柳思生看见她的一瞬间,感觉身子一僵,伫立在原地不动。
奕知瞧见柳思生这表情,勾起嘴角一笑:“看国师这模样,跟朕的朱茱可是旧识?”
柳思生似是被奕知的话拉回思绪,连忙平复心情,再次落座:“不……不是,只是跟朱茱姑娘合谋许久,今日得见朱茱姑娘如此倾城之色,惊讶罢了,陛下今日前来,还带着朱茱姑娘,怕不只是介绍给臣认识吧。”
“国师不愧为国师。”奕知笑着,不忘将手中的杯子轻轻置于桌上,“这是朕来的第二件事,不知国师能否得闲,为朱茱算命?”
“算命?”柳思生疑惑望向二人,“不知陛下是想算哪一方面?”
“就算你二人谁当天命?”
奕知轻飘飘的一句话引得柳思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急忙将目光重新投回朱茱身上。
只见朱茱脸上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令人不适的笑容,缓步走到柳思生面前微微弯下腰,伸出手心:“劳烦国师大人。”
“奕知身边那个女的有问题,你就这么把先生丢在皇宫里头了?”叶定川气冲冲走到奕宣面前质问他,“你明明知道还要这么做?别告诉我这也是局!”
“知道?我知道什么?”奕宣故作无知,也不想理会叶定川,径直往河边走,随后蹲下身子取水。
叶定川眼见他这样,自然是跟了上去,接着说:“我是说真的,你在西和你不会不知道吧,那女弹琴的琴声有问题你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然后呢?”奕宣取完水,也没打算起身,只是抬头,眼神轻轻扫过叶定川,“是我将他留下的吗?明明是他自己要留下,你不服气你去找他啊?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叶定川反驳:“要不是你,先生能被困在宫里?这都第二次了,奕若朝,你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啊!”
“我没良心?你说我没良心?”奕宣闻此直起身,一把揪住了叶定川的衣领,“没良心的是你们吧!叶家不是说要护他吗?结果呢?上次他被困在宫里,你们叶家是有一个人站出来接他走吗?”
叶定川也是不服气,脖颈绷出青筋,反手攥住奕宣衣领:“你不知道吗?我叶家只听先生的话,先生让叶家不要插手,叶家敢吗?”
奕宣突然凑近,带着挑衅说:“那这次也跟那次一样,柳思生让我别插手,不敢就不说了,是他着急送死,我随即利用,这不好吗?你以为我跟叶家人一样是柳思生的狗吗?”
“你……”叶定川气急,挥起拳头,却没落下,停留在了半空。
奕宣先松开手,含笑迎上,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还要打?来来来往这儿打,看你究竟能多给我脸上留下几条疤。”
叶定川轻哼一声,权衡利弊之间撒开手:“奕若朝,你别后悔!”
“不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要后悔也是他柳思生后悔。”奕宣整了整褶皱的衣襟,撞开叶定川的肩膀,先一步离开,“小叶将军赶紧赶路吧,这晚了可是真的会死人。”
看见叶定川那吃瘪的表情,奕宣别提有多得意了。
就是喜欢看他那干着急又得不到的表情。
毕竟柳思生是我的。
看着不远的路程,自己干脆也不骑马了,随手将缰绳抛给侍从,提着水壶掀开马车帘子。
瞧见马车里的陆瑶,他将水壶递过去,挑眉道:“要喝吗?”
陆瑶先是一愣,而后顺势接过水壶,浅笑一声:“谢过殿下。”
趁他接水壶的功夫,奕宣利落上了马车,在对面落座。
陆瑶看了看水壶,又看向奕宣,心中了然,开口道:“殿下这是有话要说?”
“不喝就还来。”奕宣伸手,将陆瑶手中的水壶又夺了回来,打开,猛灌了两口言,“你既然知道,我就不绕弯子了,说吧,你是怎么跟柳思生联系上的?”
陆瑶试图蒙混过关,神色不变道:“殿下这是何意?”
奕宣嗤笑一声说:“陆瑶,你不会以为你跟柳思生来信这事我查不出来吧,不只是在西和那次,还有之前柳思生进皇陵,当时我就在奇怪影杀为什么要平白无故闯进去,还有你故意引我去城郊,我才知道了柳思生在南归,这些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所以呢?”陆瑶收了笑容,换上一副严肃,“殿下不都知道了,还要问吗?”
奕宣身子前倾,微微一笑:“你是柳思生的人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你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不过现在我倒是知道了,如果我想得不错,你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柳思生的事情,对吗?”
“那就说说看,柳思生,究竟是什么人?”
“先生是何人,殿下不也清楚吗?”陆瑶耸了耸肩,语气淡然,“而且殿下有一点说错了,我从来都不是先生的人,只是帮他忙而已。”
“这算什么?挚友?”奕宣话语间,将水壶重重放在一旁案上,“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这世间究竟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人?”
“人外有人,草民又怎会知晓?”陆瑶也凑近奕宣道,“殿下,与其探究我同先生的身份,倒不如先想想眼前这一关怎么过,北月那边,最不缺的就是我与先生这样的人。”
奕宣疑惑询问:“什么意思?”
陆瑶解释:“现在殿下已知望生花粉自北月而来,惑人心,迷人眼,而朱茱姑娘出现在神女宴,一人带着几十个影杀便血洗芳菲,随后陛下登基,北月却突然动荡,而陛下跟朱茱姑娘……这些看似没什么联系,但有一个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奕宣:“你别同我说又是他柳思生看得真切。”
“不,看得真切的是殿下您。”陆瑶说着,意味深长一笑,“从殿下您离开北定之时便看得真切了,从那时开始,何人执棋,又是何人入局?”
奕宣闻此,瞳孔猛然收缩,脸上爬上一丝阴戾:“看来不光是我,你也看得真切啊,陆瑶。”
“我看不清,这只是猜测。”陆瑶低声一笑,“我只是个大夫,不会算命,但我消息灵通,我知道当今陛下的母亲是北月人,或者我换句话说……”
“殿下知道那西和万民里有多少是北月探子?”
“殿下说的反贼是何人?”
“殿下下一步棋又会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