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生命在远去。
白宁杭咬破手指,意图施下禁魂咒。
“宁杭,我有办法。”
凛月攥住她的手腕,口中翕然,念念有词,下一刻,悠然绿意自她身下铺天盖地地蔓延,将整个书堂包裹。
白宁杭却讶然。
她瞧不见这抹绿,在她眼中,所有人都一瞬间陷入了沉睡,或盘坐,或俯趴,唯有阿巽同她一样。
“白宁杭,他们怎么了?”阿巽奔到白宁杭面前,用爪子碰碰踏风苍白的小脸。
“踏风,踏风?”
“他们进入了妖族先祖的秘境。”
白宁杭抚摸着踏风的脑袋,眸光中满是不忍,“或许在秘境中有救治踏风的办法。”
“救不回来也好,”出乎意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死了,你也办不成幼稚园,说不定我也能自由呢?”
白宁杭回头,对上男妖涌动的紫眸。
“你为什么没有进入秘境?”
“为什么?”归山繁略微思索片刻,耸耸肩,“因为我不是纯粹的妖怪啊。”
他扬起一个恶劣的笑。
阿巽忍不住打了寒颤。
光幕里,映照着绿意盎然之地,无边无垠的大地上回响着能洗涤魂魄的圣洁吟唱,悠悠传出,听得妖怪们心旷神怡。
直到白色飞鸟再次振翅飞过,簌簌之声让他们回过神。
“他们到了哪里?”
“不是在城主府吗?”
“话说那个园生怎么样了?刚才看他们说活不久。”
“诶诶,我看到城主他们了!”
……
妖族秘境。
凛月抱着魂魄生出丝丝裂痕的踏风跪在古老的巨树下。
她将踏风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
“你有办法救他?”夷兰问。
“此地乃是妖族秘境,先祖栖息之地,灵气充沛,能修补好他的魂魄,也能修好他损坏的筋脉与丹田。”
夷兰若有所思地瞧着巨树:“我知道,但他的脉络有损且神志昏沉,已经无法自行引气入体,我等即使将灵气渡入他体内,也无法使其修复经脉。”
“唯有先祖能驱使此地充盈灵气,但你能召唤出先祖,征得她的同意?”
凛月神情坚毅:“我相信先祖不愿见子民逝去。”
身后,教习们正扭着脖子四处张望。
“这里就是秘境?传说中的妖族秘境!”
“天呐,我等竟来到此地,只有天赋异禀之人才能得先祖青睐,于此地一游,聆听教诲。”
一个个皆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喉结不住地滑动,心跳如鼓却连喘息也不敢有。
也不怪这些教习反应如此大,口口相传都言及这妖族秘境非等闲者能进入。
如今能进入此地,岂不是说明他们乃禀赋优越之人?
几道残影他们身旁擦过,园生们哭哭啼啼地冲向凛月,团团围住昏迷的踏风。
“凛月教习,踏风会醒过来吗?”
“有什么是我们能为踏风做的?”
“踏风,你睁开眼睛啊!”
大人间的唇枪舌战听着幼儿耳朵里,虽懵懵懂懂,不解其中意义,但他们却听明白踏风的情况危急。
凛月一笑,“放心吧,他很快就能醒过来。”
她朝闲待春使了个眼色。
闲待春拉开园生们,以免打扰凛月的祷告。
“这些幼儿竟然也能进入?”一教习拧眉不解,却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凛月双手结印,无数光点感知到她的妖力而化作蝴蝶翩跹而来。
唇间古妖语如水流出,她虔诚地祷告,祈求先祖的怜悯。
不多时,一股极轻极轻的风穿透光幕,在众妖身边环绕,似母亲的抚摸,离去时令人眷恋不舍。
最后又回秘境。
额前一点冰冷,凛月抬头,恰好撞进一片纯白,如寂寥冰原,不染任何情欲的眼眸。
可她的身形如雾缥缈、捉摸不透,唯有眼睛真切。
她的出现让所有妖怪为之一振。
那股血脉里汹涌着的臣服不会出错,即使未曾见过她的容貌,即使未聆听过她的声音。
她是先祖。
曾经于人魔二界中开辟妖界,又留下秘境点拨族人。
所有妖怪收敛起见不得光的算计与阴谋,藏好暴戾之气,像绵羊般乖顺地跪下,足够谦卑地俯首。
「此子命未绝,系同族残害,吾不忍,故救之。」
先祖的身形散开,围绕着凛月盘旋,最终散作万千荧光,隐匿与树叶之中。
那股压迫消失。
众人抬起身,便瞧见那幼儿的魂魄飘浮在空中,光点如萤火虫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体内。
凛月感激地跪地叩首,再次用古妖语歌颂。
魂魄上出现的裂缝在逐渐弥合,不消片刻便完好无损。
就在凛月即将接住缓缓下沉的踏风时,他的魂魄又倏忽破碎。
凛月心中一惊。
夷兰也为之色变。
园生们也发出震惊的叫声。
闲待春垂眸思索,而后心中了然。
这是重塑之道。
“重塑之道。”凛月呢喃道,惊讶这园生竟有这等造化,能得先祖重塑魂魄。
魂魄所承载的记忆纷纷飞出,如散开的崭新书卷,每一页都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家中。
父母长辈的体贴关怀,幼弟的咿呀童语。
草地里。
同族玩伴的嬉戏玩耍,浅溪击石溅起的浪花,还有风吹过时划过马蹄的浅草。
幼稚园中。
忙碌奔波的园长停下脚步对他扬起的笑容,凛月教习的亲切教学,闲教习的耐心指导。
还有和阿巽、霸天、敏宝、多哩一起玩耍闯祸受罚的回忆。
鲜活而富有生命力,如夏日土墙上的爬山虎,一一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但其中最令人在意的却是一段最平平无奇的记忆。
夷兰施法控住这段记忆,放大,再次细看。
踏风在草地上欢快地和同伴奔跑,颈上的鬃毛随风而舞。
他跑得快极了,将伙伴们远远甩在身后。
「我是最快的。」
他得意地在前方嘶鸣,瞧见伙伴们的身影逐渐出现在地平线后,他迈开蹄子又要奔跑。
却意外撞在一个陌生族人身上。
他的影子盖住幼小的踏风,面容因时间模糊,唯有那只抚摸着踏风的大手清晰,袖口绣着黑色飓风花纹,手掌有一条纵向的疤痕。
“飓风。”夷兰眉目森然。
教习们神色各异。
重塑之后的魂魄落在凛月怀中。
一股不容抵抗的力量将他们弹出秘境。
怀中的踏风呻吟一声。
白宁杭心神一紧。
“无事了。”醒来的凛月神色略显疲惫,“他的魂魄已经修复好,神识也稳定,只是需要多睡会儿。”
白宁杭这才放下心。
“既然园生无事,这人族的罪过也不能一笔勾销,”某教习急切道,“城主,还望快些定夺,免得寒了我等的心。”
一副唯恐白宁杭逃过处罚的模样。
“寒心?”
夷兰冷笑。
五名幽蓝暗卫无声无息出现在夷兰周围。
“去,抓住这人严加拷打。”
离开秘境前,夷兰将踏风的那段记忆藏与袖中带出,此时便交给暗卫去搜查那名断掌之人。
暗卫“唰”得一下全都不见。
“夷兰,你这是何意?”那教习急色诘问。
下一刻,无形的威压迫使那名教习跪倒在地,脸颊贴上冰冷的石砖,尘土硌着肌肤。
“本官行事,容得你置喙?”
夷兰理理腰间官节,将记忆展示在摄珠照耀之下,得以让众妖都能瞧见,那具断掌,以及飓风花纹。
从那陌生族人离开后,踏风眼前便陷入模糊,
“这花纹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乃是秀城五族之一马族才有的图腾。”
“衣袖绣有黑色飓风图纹,比普通族人的身份要高,
“他忽而出现在踏风面前,踏风也因此遇到,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夷兰的目光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本官会查个水落石出。”
话落,暗卫就带着目标人物回到夷兰面前复命。
一切迅速地不可思议。
夷兰步伐悠然,行至被反剪的马妖身前。
“在秘境里,先祖曾言,此子身负重伤乃是同族残害的缘故,偏偏在验收前几日的记忆中,你出现了。”
“他不过一介寻常马族子民,你身为族长亲卫又是因为什么要去寻他呢?”
“普通族人的花饰以丹红色飓风为主,族长则是玄色,身为其亲卫,要比族长稍次一级,便是黑色。”
夷兰平静到没有起伏的话语在众妖心中砸出圈圈涟漪。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任谁都听得出。
白宁杭略有不解。
凛月宽慰:“你且安心,无事了。”
夷兰蹲下身,眼神玩味,“你解释一下吧?”
那马妖却是有骨气,冷哼一声,偏过头。
夷兰遗憾地摇摇头:“你本来有机会为你的主子辩驳,可惜了。”
她白皙的手指掐住马妖的下巴,不容拒绝地与之对视。
她睁开眼,露出光华流转,惑人心魄的眼眸。
马妖神色呆滞,被迷了心智。
“现在,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这只小马妖。”
马妖语气愣愣:“因为……我们族长说,要给他下催灵引。”
平地惊雷,让人无言。
茶馆三楼,男子微蹙眉,“无用。”
“为什么?”
“因为……族长不想人族赢,所以就让我给那个园生下催灵引。”
“可他是你们马族的子民,竟然也舍得?”
“族长说了,为了马族的利益,损害一个小孩算不的什么……人族开办幼稚园,若都是去就读幼稚园,我们就吃不到教习的回扣……”
“必须……将其威胁消灭。”
马族族长疾里的罪行就这样被宣之于众。
罪魁祸首并非人族,而是马族族长,这一点让所有妖怪沉默。
想要质疑,可他们切切实实听见先祖的话语,也看到了踏风的记忆,也听见了族长亲卫的供词。
“马族族长为一己私欲,枉顾族人性命,其一罪。”
“私吃回扣,贪污民脂民膏,其二罪。”
“破坏人族合作,污蔑人族,蔑视妖皇陛下圣令,其三罪。”
“本官受妖皇陛下调遣,任命秀城城主,有更换族长之权。”
夷兰正色道:“即刻抓捕马族族长疾里,剥夺其族长职位,另立族长。”
“至于今日验收结果,”夷兰看向白宁杭,“虽出现状况,但五名园生皆成功化形,幼稚园教学成果突出,验收通过。”
“本官认为白宁杭有开办幼稚园的资质,就此批准,其余人等不得再有异议。”
她看向白宁杭,“之后,本官会将之前承诺的赌注送入幼稚园中。”
“你们可以回去了,带着踏风好好休养。”
得知罪行的第一刻,没有审讯,没有进一步调查,便匆匆定下了罪罚,快得不可思议。
白宁杭心中隐隐感觉,这中间准有夷兰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