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失去视觉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敏锐更多。褚临依稀能听到通道中凝霜的嘎吱声，恍如置身冰窖，但稀奇的是她并没有后退半步，就好像笃定对方一定不会做出不利于她的举动似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褚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曾几何时变得会如此疏于防范。接着，仿佛要印证她的猜想似的，眼部突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不得不说很舒服。她下意识摸了眼周，才明白这是一层鲛纱。
“啪”的一声，四周重新点亮了，冥火幽幽地围绕在两人身边，褚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视线居然没有受阻，并且不再畏惧这些强光。白纱敷面，正好将那颗殷红的泪痣遮住了，看不清具体容貌，让人只觉得气质出尘。
越炤正经地点评道：“嗯...你这样看起来倒像是个高人。”
褚临小声“切”了声，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反问道：“难道我之前不像吗？”
“骗子，神棍，不知道你更喜欢哪种说法？”越炤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已经在发怒的边缘，又极具眼色地补了一句，“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人还喊你妖道来着......看你的表情，你是更喜欢这个称呼是吗？”
褚临大叫一声就要冲上去和他决一死战，却被越炤一手按住了，只见他满脸写着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模样，笑道：“千玥，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它比较重要吧？”
“嗯？”
后背传来嘎吱嘎吱的诡异声响，听得让人心中一凉。
褚临一回头就看见后面立着半截黏糊糊的观主，它的脸上的皮肉正颤巍巍地往下掉，依稀能望见上头蠕动的蛆虫从红到发黑的血肉中钻出，从方才到现在不过一刻的时间，这具尸身已经飞速腐坏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在窃取它的阳气。
是的，阳气这种东西不止活物有，人死后灵体就会剥离，而在这个过程中，人身上的生气也会如同烧开的水逐渐凉掉一般，慢慢减少直至消失殆尽。
望着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褚临心道：“好恶心，这是快要尸变的征兆啊...”
越炤微笑地退至一边，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插手的，两位请自便。”
“喂，准确来说的话这好像是场意外啊，杀了他的真正凶手是这道门好吧，怎么就全算到我头上去了？”
少年却双手抱臂，一脸事不关己地模样，“谁让你离他最近呢，而且你周身散发出的杀意已经足够让这具死尸判定你就是杀害它的元凶了。唉，我就说你平时别动不动就你死我活的，真的很吓人啊。”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死尸嘴里呜啊呜啊地大叫，如同一只破损的铜锣，和越炤烦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褚临脑壳疼。
她一偏头躲过了死尸的攻击，抽空转头，面色发冷地吼道：“喂，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再说你是人吗？！”
"这种问题根本无伤大雅吧。”一簇冥火停在那细长的指尖上，越炤的面色在火光下忽明忽灭，“当务之急不该先处理掉它么，难道说千玥更喜欢和我吵架吗？"
下一瞬，她“啪”的将一张符箓拍到了它的脸上，拍完了还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确认没有沾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她正想开口反驳时，又听身侧的尸体传来异动。
怎么回事，它居然还能够移动？！难道符箓对它已经不起作用了？
不对啊，这种程度的死尸怎么会有能力摆脱束缚，反而愈战愈勇，这所道观中也没有被布下法阵，难不成......
越炤“嘶”了声，有些惊讶地道：“难道千玥居然搞不定它吗，那看来是我失策了。作为引路人，我还是有责任来保护一下旅客的安全。”
说着说着，他就要走上前来。褚临被气的一口气堵在心口，将手中旋转的刀对准他，恶声恶气地道：“不许过来！！！”
越炤将手举起，连道了三声“好”，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角落，看起来竟有几分乖巧——如果忽略那正在细微颤动的肩膀的话。
“哗啦！！”一张符箓被猛地扔出，原来不停追逐着褚临的死尸在即将要撕裂她的脖颈时，尖锐的指尖却反而一转，在刀身上擦出了耀眼的火花，去攻击那张在半空中燃烧着的符纸了。
褚临将自身的魂体短暂地转移到了上面，而她需要在这个攻击动作结束前，将那具死尸解决掉，这种方法很危险，如果不是有稳健的内心与强大实力是不可能做到的。死尸靠杀意认定攻击对象，所以就会追着它去。
只听“砰”的一声，这半截尸体被一把泛着红光的短刀牢牢地钉在了墙上，刀锋正好插在它额头的正中心。而褚临还保持着掷刀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击毙命。
全场静默了一瞬，符箓燃烧到了一半就熄灭了，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地面——力道和时间都把控得刚刚好，挑不出一丝错误。
幽长的地道内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掌声，越炤面无表情地拍着手来，称赞道："想不到你的准头还不错。"
声音带着分调侃，褚临眼皮一跳，无端觉得对方是在讽刺她，掩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又马上如同泄力般松开。她走上前，干脆利落地将佩刀拔出来，在刀锋离去的刹那，仅剩一层薄皮的死尸化成了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啪嗒几声散成了一堆散架的白骨。
不多时，从白骨中钻出了一只黏糊糊的血色长虫，像是感应到了危险的气息，飞快地往外爬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褚临看都不看，随手一刀劈了过去，锐利的刀风直接将它分成了两半。
越炤“啧”了一声，捂着头抱怨道：“千玥好残忍啊，我要离你远一点。”
褚临眉头一跳，她咬了咬牙，语气略显冷静道：“他早就死了。”
少年半蹲下身，端详了那惨遭分尸的长虫片刻，唏嘘道：“没错，这只‘呜呼’暂时将了他的命魂固定在了体内，才没有让生气流逝，所以才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群再正常不过的‘活人’。”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踏进这座道观，那些前来迎接他们的道士们早已经死了，而这些人的各种行动只不过是通过这只名叫‘呜呼’的虫子来操纵的。褚临想到这里，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还有种想吐的感觉，她下意识去看越炤的表情，想要从对方身上看到同样难看的面色来寻求一些心理安慰。
可对方非但没有丝毫胆怯和恶心，反而微微勾起了嘴角，甚至看上去有些...兴奋？褚临暗道，为什么要对一条虫子露出这种表情啊，看起来真的很变态啊！
褚临轻咳了一声，“等等，你说它的名字叫‘呜呼’？”
越炤这才站起身来，乖觉地道：“是啊，它通常会直接钻到人的嘴里，通过啃食内脏而活，人在呜咽哀嚎的同时也会一命呼呜。你说，这个名字是不是很贴切？”
“贴切个鬼啊，这是谁取的破名字，真恶俗啊！”
话音刚落，越炤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一分。褚临一愣随即用袖口遮住了扬起的嘴角，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她率先打破了沉静，“好了，换个话题——”
“你一开始以为观主是‘谢虔’？”
越炤顿了顿，接过了话头，“是啊，谁能刻诅咒自己的符文还面不改色的，还反反复复操作了三次。”
“未免太草率了吧，谁知道他是不是个不要命的呢？”毕竟走投无路的普通人都会干一些常理以外的荒唐事来证明自己并非毫无价值，更别说理想破灭后觉得世界无望的仙人了吧......
“你说的对，所以我开始给他那张纸根本就不是银票，而是针对于仙官的缉拿令，只要谢虔一拿到手，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他。”越炤淡然道。
霎时间，石壁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仔细一看，这层霜还是黑色的，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再次看去，一把有人高的镰刀赫然已经出现在了越炤的手中，他单手执刀站在这个狭小闭塞的空间中，褚临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到他突然笑出了声——
“这人的品味一如既往的差啊。”
他微微侧过身，将里面的情形展露了出来。这算得上是一间屋子，里面摆放着破破烂烂的陈设，虽然像是被暴风席卷过一般。更令人瞩目的是散落在地上的尸体，有的人穿着道袍，有的人身披锦缎，有的人面容狰狞，也有的人神色安详。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嘴巴大张，想必这都是‘呜呼’的杰作。
这七零八落的尸体早已腐败，脸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蛆虫，苍蝇围着他们打转，说是臭气熏天也不为过。
不见还好，这下顿时觉得无法忍受了，褚临直截了当地点了自己的穴道，问：“喂，你需不需要...”
越炤扫视着周围，并没有看她，简洁道：“什么？”
褚临却突然想起人家一个神族哪用得着她帮忙，于是悄然闭了嘴，讪笑道：“啊...没事，我是说这里真糟糕。”
“...嗯？”
这时周围传来了骇人的嘎吱声，早已死去的人如同从沉睡中苏醒了，这些腐烂了一半的死尸竟然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注视着两人的眼眶有空洞的，也有灰白的。
咚、咚、咚...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褚临回头一瞧，差点被溅了一身血——
那长虫从眼睛中刺了出来，巨大的压力下，眼球不堪重负直接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