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吗？”千玥闻言眨了眨眼睛，连忙低下头，用力抹了把脸，扯着嘴角若无其事地傻笑，“我们继续，继续！”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狼狈了，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既视感。
那名弟子欲言欲止地看着她，就连钟亦也停下了发牌的动作，碰巧这三人正好都是平日里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要不是这辈子入了仙门，铁定都是村口唠嗑的一把好手。要知道青蔼首席弟子哭了，可比某某弟子回家养猪的传闻更劲爆啊。他们自然不会放弃这次八卦的机会。三人就差把“到底怎么了”这五个字写到脸上了——
“宗主又责罚你了吗？我说真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她老人家未免对你也太苛刻了！”
“...没有！”
“咦，那肯定就是贺师兄！除了这二位，谁还能让你反应这么大？”
“......也不是，唉，你们就别瞎猜了。是我自己一不小心，沙子里进眼睛了！”
钟亦一锤定音，将玉牌在地上敲得邦邦响，“肯定是贺灵予这厮，他肯定嫉妒你在剑道的造诣，所以故意来找茬！不过，千玥，你也真是的，你怎么就把人家的天命碑给一剑劈了呢？”
“啊？”千玥头皮险些炸开，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剑碑......你确定？是我把它劈了？！”
天命碑，天阙宫的开山剑碑，历代传奇剑修都会在上面留下一道自己的剑痕，供后人观摩。当然，只有天赋和境界到达一定高度，才可从中习得传承剑意。但寻常人却连在上面留下一道轻微的划痕都做不到，只能悻悻然承认自己的平庸，成为一名淹没在洪流中的过客。而天阙也很乐意天下豪杰的座次由自己来排，每个人的造诣高低则可通过剑痕的深度来进行比较，而星洄在年少轻狂时直接在天命碑上直接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也是她被上三宗尊为剑仙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千玥却被告知，她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把人家的开山剑碑给劈了？！！更令人惊奇的是，她现在竟然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被天阙宫主给一枪戳死？
“不是你劈的，还能是谁劈的？难不成是它在看到你的一瞬间自己爆炸了啊？”钟亦的眼睛转了圈，蹙起的眉头又松开了，恍然大悟道，“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夸你吧，得了啊，都过去三天了，还没得意够啊？”
一名女弟子津津有味地道：“师姐，你当时负剑走出那钧天门的时候，确实帅呆了。那几百个天阙弟子硬是没一个人敢拦你，你是没看到云九韶那一张老脸都气成什么样了！”
云九韶，少年时继位宫主一职，此人家世好，修为好，长得也好。他一向目空一切，许多人跟他接触就会莫名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后来才会发现那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地方不是言语，而是他看人的眼神，永远带着一丝轻视与嘲讽。用星洄的话来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天阙宫的风气就是因他开始败坏的。
听了他们的话，千玥在此后的牌局中都显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我劈天命碑，真的吗！”“晚上出门会被套麻袋揍一顿吗？”“我是谁我在哪？”
终于，钟亦忍不下去了，手中玉牌被他捏的嘎吱作响，千玥这才回过神来，对上了三双充满幽怨的眼睛——
“我受不了了，你是在故意放水吗！”
“就是啊，师姐，你已经连输三局了！”
“千玥，你的牌...好像拿反了。”
千玥低头，才看到发现上头的小人倒了过来，她挠了挠头，比了个投降的手势，“各位，不好意思！今天状态不佳，改日再战啊！”她撂下这句话，就逃也似的走了。
背后传来几声窃窃私语，“我就说啊，她就是很不对劲啊！”
“这...师姐难不成中邪了？”
“你傻啊，这满山的辟邪铃，中风的可能性都比中邪大吧！”
......
千玥失魂落魄地走到回廊上，她当穷道士当久了，刚想习惯性地踢脚边的石块，却发现廊下的地面光洁如新，不说一颗碎石，就连一粒尘土都没有。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在还没过来之前，那块剑碑还好好地立在那里！而且...不仅是它，所有人还好好的，一切都荒诞的像镜花泡影。叮铃铃，甫一抬头，她看到檐下的青铜铃动了。如果是梦的话，扇自己一巴掌就该醒了吧？
她刚抬起手，就被牢牢抓住了手腕。一道偏冷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她回头看去，越炤的外表看起来比之前大了一两岁，眸光沉沉，气质更加冷淡沉稳了，“你看到我，似乎很失望？”
千玥此时需得仰着头看他了，顿时觉得自己失了三分气势。见到越炤后，她心中的失落感被逐渐升腾起的烦躁感取代了，她双手抱臂，抬腿踢了脚空气，酸溜溜地开口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越炤俯下身，笑道：“原来千玥是专门在等我啊。”
他一掀衣袍，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了，长腿交叠，后背微微往后靠，姿态优雅又不失气度，似乎此时居高临下望着别人的是他。少年微微歪头，道：“初来此地，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这是现实，还是幻境？”这时，她眼尖地发现那根原本系在少年腕间的红绳消失了。
越炤笑意不改，缓缓道：“想必你心中已有了猜测，只是等待一个证实——这是过去的我们。”
“你是说...”见到对方赞同的目光吗，褚临深吸了一口气，得出了一个足以惊掉世人下巴的答案，“这是...上一个轮回？”
“这么说也没错。此世的因果并没有了结，才会有下一个轮回。”越炤说道，“这是天道对三界的宽恕，但它的力量在逐渐消失，也就是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千玥早就知道，越炤身为鬼师，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她。只是这燕国地图也太长了吧！真不知道是他太有耐心，还是平时冥界事宜太多给忙忘了。
“这个因果，与我有关。”她想了想，继续道，“也与夭厉有关。”
这是一句肯定句。毕竟，除了那个人，还有谁会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恨不得将三界都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才是夭厉一贯的作风。虽然不知道他与神族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追着他们死命砍，恨不得把人家飞升前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土里刨出来，砍个稀巴烂。
要是放下成见，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是个天纵奇才，以凡人之身横扫八荒，就连神祇都只能甘拜下风。
千玥与他短暂交过手，如今却如同过街老鼠一样四处逃窜。
越炤盯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看到这个反应，千玥反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不是其他的出乎她预料的事就行，“那就好...我还有个问题！”
对方摊开一只手，道：“请说。”
“两界的时间是并行的吗？”千玥道，“咳咳，我是说，不会有那种镜中一日，人间一年的说法吧？”
“千玥。”越炤念她的名字时候故意将语调拖得很长，像是在调笑，又带了点嗔怪的意味。他双手抱胸，“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当你进入诸念镜的那一刻，外界的时间放缓了千百倍，不会妨碍你的正事的。”
语毕，越炤站起身，走在她前方。山雨欲来，白袍被带着寒意的山风吹得哗哗作响，就连檐下的青铜铃都摇得比之前快了几分。
额前的发丝被吹起，在脸上糊作一团。千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着剑跟了上去，剑穗打在剑鞘上，叮铃叮铃响了一路，“等等我！你这是要去哪啊？”
不知为何，那少年原本走得极快，可等到她追到半路时却明显的放缓了脚步，好像提前就知道她一定会跟上来似的。
“此番冒昧登门，礼数当然少不得。”对方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却蹙起了眉，随即伸出手来。千玥往后一仰，却听他淡然道：“别躲。”
千玥还真听了他的话，怔怔定在了原地。只见那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发丝，额角，拆开了她原先用发带束在脑后，歪歪斜斜的一拢头发，动作轻柔之至。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时，越炤已经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好了。”
这就好了？眼前的视线的确变得清晰了，她后知后觉地摸了上去，意外地摸到了一支质地温润的玉钗，想必是方才被他别上去的。
她的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悲凉之意，“......唉！”
眼见着对方的笑意渐渐凝固了，千玥连忙解释，“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扎的不好。”
越炤虚心请教，“哦？那是为何？”
“我师父从前告诉我，一名剑客在挥剑之时，除却心中的剑意，还有一件事需要特别注意...”千玥故作高深道，“那就是他的发型。特别是在风口处打架时，更要特别注意，要是让头发糊了自己的眼睛，那不就形象皆失了！”
越炤静默了一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令师关注的点果然与众不同。”
千越有些怀念地说道：“从前她每次看不下去的时候，都会不厌其烦地来给我梳头。”
“如果你...”他顿了顿，别开了目光，轻飘飘地说，“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找我。”
“啊，你说什么？”
哗啦啦的雨点打在飞檐上，带起一层朦胧水汽。纵使相距不远，少年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有些缥缈，他犹豫着开口，像是鼓足了勇气，“我说——”
又是一片哗哗啦啦，那句话不偏不倚，被雨声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