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里还做生意吗?”
“真有他说得这么玄乎吗?我怎么觉得不太靠谱,还有,这人怎么大白天都能睡着?”
褚临好不容易找了个合适的墙角,睡了不到一刻钟,就听到两人叽叽喳喳地在摊前议论起来。
这是来活了。
她不情不愿地将盖在脸上的书册扔到一旁,慢悠悠地将眼皮掀起一条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急什么,赶着去投胎?”
褚临原本是如今上三宗中青蔼的剑修,犯了事隐姓埋名在街边装成个道士混口饭吃,不是给人算算命,就是画几张符让人家泡水喝了。
当然喝出什么问题不归她管,大不了换个墙角去蹲。
在她睡觉的墙边倚着根不知道从哪捡的竹竿,上头挂着面破破烂烂的幡,用一手潇洒的狂草写着列字——神机妙算。
......也多亏他们能认出这行字是什么。
面前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头戴束髻冠,身穿淡黄锦袍,腰间垂着圈各形各色的玉玦的青年——一看就是个暴发户,他的眼神躲闪起来,一层薄红悄无声息地从脖颈处蔓延到了脸颊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一名随行仆从见状,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同时用胳膊肘捣了捣对方。
褚临对这种情况倒是见怪不怪,她先是从脚边的破布包袱里拿出只龟壳,又掏出只罗盘,边掏边说,“您要算什么?吉凶,姻缘,前程,财运...啧,这您好像不需要。”
说完,她将打了三四个补丁的包袱中倒出两枚铜钱,将整个袋子提起又抖了抖,居然什么都没有。然后眼睛一眯,发现袋子底部破了个洞。
还有一枚铜钱从这个洞里漏出去了!
褚临立即蹲下身东张西望地在附近的地面上搜罗起来,就连松散的砖块都被掀了起来一看究竟。
“不...不用这么麻烦,我就是想问问...”青年这时压低了声音,然后将袖口撩开了,小臂上的一层皮已经膨了起来,隐隐有向整条手臂扩散的迹象。褚临瞄了眼就将砖块随手一扔,“砰”的扔到青年脚边,泥点好巧不巧地溅在了那片衣袂上,后者惊得后退了两步,“你!”
褚临重新在墙角边坐下了,阖上双眼,冲着两人摆了摆手,懒懒散散地道:“要看病就去找大夫,好走不送哦。”
谁知,那青年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我无意中听了街边那个捡破烂的乞丐的话,好像叫王二狗来着,对...他说他身上的蜕皮症就是你治好的。”
褚临刚想出言拒绝,手中就被仆从塞了袋沉甸甸的金子,她掂了掂重量,大概是五十两,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塞进袖中,再次抬头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副笑吟吟的面孔——
“小问题,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这番变脸下来,小厮的白眼快要翻上天。
蜕皮症,顾名思义,得了这个病的人会发现自己的皮不断地脱落,原本只是脱皮还好,很多人都没放在心上,但这一脱就是一整张皮,就像蛇蜕一般。直到病入膏肓,他们的身体因为失去了一整张皮,浑身血淋淋,黏糊糊的,煞是可怖。这种人只要遇到点小病小痛立即就魂归西天了。
褚临一开始遇到这种病症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这些人的样貌活像她在黄泉遇到的魔物,他们很多人不是死于病痛,而是忍受不了疼痛和他人异样的目光,选择自我了结。
要说她治好了这王二狗的病症,虽不是无稽之谈,但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王二狗也是倒霉,原本捡破烂捡的好好的,一时兴起非要去城中新开的寺庙中凑热闹,这一去,就摊上事了,他不知被谁传上了蜕皮症。
大多数人开始蜕皮的地方都是手臂啊腿脚啊之类的,而且早春料峭,穿得严实,一般只有自己或者亲属才会知道,但这王二狗一开始发病就上了脸——他当时整张脸的皮肉几乎都分离了,偏生本人还毫无察觉地用手挠,这一挠,整张脸皮就掉在地上。
褚临一觉睡醒就看到地上有张白花花的皮,差点没被他吓死,出于曾经一起抢过酒楼剩饭的情谊,褚临决定帮他一把。
怎么帮呢,她先是搬出了老本行,什么驱邪避灾的字眼通通写在符箓上,一杯杯水灌下去,王二狗差点在地上被淹死;眼看这方法没有用,褚临又想出了新招,驱动灵力那张皮强行按在他脸上,前前后后试了三次,在一阵哀嚎声中结束了;她最后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蹿进了寺庙一探究竟,毕竟这年头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而且她自小就喜欢看一些志怪小说,说不定就是这庙里混进了邪祟或者贼人趁乱传病。
褚临是翻墙进去的,那时候大多数和尚已经就寝,她凭借着身法在黑夜中穿梭地悄无声息。东瞧瞧,西望望,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一道虚影赫然撞入眼眸,飘飘忽忽,似鬼似魅,这种东西居然敢堂而皇之地飘在大殿前!还有没有把满天神佛放在眼里?
那东西飘得飞快,说这时那时快,她立马追出去,并起双指倏地发出一道凌厉剑气,将黑影原地打散了,剑气横飞,很不巧地击碎了偏殿中一座神像,轰隆隆一声,定睛一看,神像的半个头裂开了。
褚临顿时觉得天要亡我。寮房处传来几声或高或低的惊呼,和尚醒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忽远忽近,正朝这边来了!
她不好再逗留,就又翻了出去。疾步快走,一溜烟跑出十里地,再次回到寒枝街上,正思考着怎样再次溜进去的时候,不远处一道喜不自胜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哈,本大爷的皮回来了!!哦嘿嘿嘿嘿~~”
褚临闻言,上前猛地一把扯过了王二狗的领子,这次轮到她吓人了。
“你——要干什么!”
看清楚来人后,他松了口气,脸上挂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喜滋滋地恭维道:"什么都不说了!褚临,不,褚姐!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小的从今以后给你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看到那张脸上纹丝合缝地贴在上面,并且露出了熟悉的狗腿子笑容,确认不是邪祟附体后,褚临才松开了手,她轻飘飘道:“那多不好意思。”接着话锋一转,“以后的伙食你包了。”
所以褚临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那道鬼影惹的祸,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这位自称祝桓的青年却道从未去过那座庙中,前几天着了凉头疼发热,在家中养病一步未出。
褚临心道你可真是多灾多难,好了风寒就染上了新病。
她思索片刻,道:“那可否让我去贵府看看?”毕竟祝家前几年才搬到归宁城,做的是瓷器买卖的生意,眼看这生意越做越大,遭到不少同行的眼红,说不准其中就有人动了歪心思呢?
祝桓点点头,却摇摇头,一旁的墨竹会意,凑上前来小声道:“您要不先去换身衣服?”褚临了然,这是嫌她穿的寒酸呢!
“喔。”她拉长了语调,道:“好吧,可是这钱谁出?”
她整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是睡在桥洞里,就是窝在墙角打瞌睡。
现在生意不好做,就连替人算命的道士都一抓一大把,褚临又不好将青蔼的名号挂出去当噱头,就怕第二天决明司的人就找上门来要把她押去审问。
这三个月里,她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挣钱不易,迅速地把以往挑三拣四的臭毛病改得干干净净,还练成了一副油嘴滑舌讨价还价的本事。
这下好不容易接个活,还会担心有同行趁机霸占她的位置。现在财神爷找上门来,还不得借此机会狠狠捞一把?
墨竹顿时有些不忍直视,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他又在蹀躞中摸出二两银子,递了出去,“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褚临利索地收了钱,大大咧咧地道:“鄙人姓褚,名临,临渊的临。”
祝桓适时开口,他的表情倒自然很多,只是道:“好,褚道长,祝桓恭候大驾。”
“你知道祝府在哪吗?少爷还有要事,我留下来等你?”墨竹突然问道。褚临耸耸肩,道:“城东最大的那座府邸,路过的狗都会被赏个鸡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这番话显然说到他心坎里了,对方看她的神色都温和几分,他清咳一声,道:“那好吧,你尽量快一点,少爷的病情拖不得。”说完,两人就行色匆匆地走了。
正偷笑时,瞥到隔壁摊位的老道一脸嫉妒地看着她。这幕不禁让她心中暗爽,路人看她年岁小,不仅觉得她是个骗子,有几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还冲上来就指手画脚,不是说符画错了就是说掐指的姿势不对。
一开始褚临还会据理力争,到后来她索性不管了,遇到这种事就直接蹲在墙角看话本,时不时“嗯”几声算答应了,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那些人自讨没趣也就灰溜溜走了。
褚临慢悠悠晃到老道面前,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她晃了晃手中的白底金纹钱袋,里头的金块发出叮呤当啷的清脆声响,她突然“嘶”了声,“你的白头发里怎么有几缕黑发...噢!”
“好啊,你这个装腔作势,到处坑蒙拐骗的死老头!”
老道立即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头发,拿出铜镜照了照,眼睛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疑惑道:“...没有啊。”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骂道,“死孩子,竟敢诈我!”
他一摔铜镜就要冲上来揪褚临的耳朵,想教训她一顿,后者滑如泥鳅般地从他的手底溜走了,抄起麻袋,抓上旗帜就跑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