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起，清河依旧慌慌张张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虽然他似乎很少有从容不迫的样子，但在特殊时期这一特质更是降低到了谷底。
这具身体像是瓷做的一样，每次的磕磕碰碰都能对其造成重创。此刻清河也顾不上担忧自己脑壳是不是已经嗑出了裂口，混乱中抓到人就比划着问。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和我一样高的人？”
“年龄看上去也和我差不多。”
“可能戴着帽子。”
“娃娃脸，长相偏永乐北部地区。”
永乐北部地区的人长相凌厉，清河猜测阿云的故乡在那里。
紫眼睛当然也算特征之一，不过阿云不一定会主动暴露。
那倒霉地和清河撞在一起的人怒气很快消散在茫然里，回忆半晌他才恍然大悟道：“哦，是你们两个。”
昨天入住旅馆时，阿云对外的说辞是：他们是兄弟，商人父母某天遭遇了不测，他们这一路是要投奔亲戚去的。
也许是悲惨的身世引起了关注，面前的旅馆老板轻而易举将背景故事和人物联系了起来。他态度不冷不热地说：“你去广场找找吧，今天可真是出大事了。”
“老板！”
跟老板一同回来的店员怯怯地提醒道：“镇长说不能外传……”
“难道我们不说那东西就能放过我们吗？今天只是不明不白地在广场睡了一觉，万一明天就醒不过来了呢？你们这群年轻人完全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要我说，尽早上报乌麻麻大人才是正事。”老板的年龄在整个爱恒镇都能排得上名次，他也愿意用年龄当做谈论真理的资本。
总之，这件事在他的经验里是需要政府支援的。
乌麻麻这名字听上去可爱有余威严不足，她本人却是实打实的空中花园的管理者。
尽管她并没能带领空中花园提升排名，但在空中花园的居民心中她却是无可替代的领袖。她尽职尽责谦和有礼，相信即使是爱恒镇这样不知名的小地方遇险她也愿意伸出援手。
而爱恒镇这次的确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大危机，镇长那番演讲根本压制不住居民内心的不安。人人都在问，“发生什么事了”，人人都在传，“那群有灵力的怪物要入侵空中花园”。
空中花园欢迎《灵与灵知》，当乌麻麻宣布要将危险的灵力隔绝在空中花园之外，此地只欢迎《灵与灵知》。
没有中招的清河随便问一问也打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旋即放下心来。阿云突然消失多半是在解决这事，他只要等着阿云再次突然出现就好。
阿云，一款全自动剧情速通机器人。
欣慰之余清河暗暗下定决心，再次见到阿云一定要狠狠地痛斥他这种吃独食的行为。
明明是双人副本，他又不带自己坚持当独狼。
中心广场作为事发地，一改往日的辉煌与热闹。人人自危的氛围中，它也被迫遭遇了冷待。
清晨不会厚此薄彼，四季变换对它而言只是早和晚的区别。而爱恒镇毋庸置疑勤劳且淳朴，晨晖也不得不姗姗爬上天幕为辛劳中的居民送上第一缕祝福。
无论昨夜如何，太阳依旧照常升起，这真是件让人欣慰的事。
可阴霾还是藏在那些回避和惊恐里，更有甚者在看到清河接近的第一时间便不动声色地表达了拒绝。
清河确信马甲口袋里的手链仍在生效，居民只是恐惧所有的陌生人。
一个有着奇幻元素的世界竟然会出现排斥灵力的地区，实在有种掩耳盗铃的滑稽感。
对没有灵力的人类来说，一个强有力的领袖主动将危险与空中花园隔绝绝对是件值得将她奉上神坛的幸事。
至于乌麻麻怎么想怎么做，后续他们无暇顾及。
无功而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一扫碰壁的心情，清河热切地迎接独属自己的早餐时光。虽然吃饭时看书不是好习惯，清河不介意装一装文化人。
通过上次塞进去的小纸条，清河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阅读进度。
粗略地向后翻了一下页数，从目录标注出的章节来看，光是认识灵这一章就足够清河再沉浸上大半个月。
那张小纸条没有前进，反倒无辜地被清河一分为二。
第一章名叫灵，第二章则是灵知。
清河第一次看到灵知的概念是本书的书名，夏得写书继承了他起名的只讲究实用的特点，灵知一词即是贯穿第二章的内容。
灵知包含修灵但不只是修灵，更确切地说，感知灵才是主要课程。
像是为了挽留读者似的，书里洋洋洒洒列举了十来个学习灵知的好处。夏得老师写书还是体面的，没有把一些例如强身健体之类的也列进去，每条都足够严谨细致。
促进修灵效率不说，清河更感兴趣的是关于“明目”这一条。
除了物质世界的存在，可以理解为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纯粹的灵构成的灵质世界。人类、甚至万事万物都是灵质世界的投影，所要明的目也是属于灵质世界的那一颗。
书中没有对灵质世界展开论述更多内容，这对清河来说是个遗憾，以至于再读后续索然无味。
灵质世界或许只能算书里为了帮助读者理解灵知提出的噱头，可在实际修灵过程中少不得需要这么一个想象的空间。
习惯了物质世界的脚踏实地，如果能通过这个办法在修灵途径中找到落脚点，无疑能够事半功倍。
投影也是个恰当的比喻，要将灵知的主体放在灵质世界而非物质世界。
这一条有悖于现有的认知，好比面前的桌上有一个杯子，若是想喝水不能直接伸出手去拿，必须用意识操控水移动到自己口中。
或者让自己的灵魂去喝水，喝到的是水的灵魂，灵质世界对应的物质投影也能喝到水。
疯子。
不难理解夏得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玄乎其玄的想法，关键是每个想法都能诡异地通过理论支撑达到看起来像是十分合理的结论。
比起诡辩论，夏得更类似于没有系统学习过灵力理论而已，他提出的某些概念反倒真的不能简单评为对与错。
对清河来说读书最大的困难不是内容晦涩，而是偶尔从某个角落里跳出的阿云的身影，三番五次地打断他与《灵与灵知》独处，扰得清河再也没心思读下去。
最后干脆把书一合，把自己也摔在床上。
他相信阿云神通广大能顺利归来，可阿云实在实在实在太不厚道了，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感受。贡献值为零，参与感也为零。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后清河怪罪于那天的保守。应该告诉阿云他其实还学会了几个治愈术，下次让阿云务必带上他。
是夜。
清河一贯早睡早起，白天足够充实，自然不会留恋黑夜。
睡觉是一件需要精心准备的事，美梦则是奢侈的礼物。睡觉和吃饭一样重要，除了证明自身存在同样也能满足欲望，清河希望更多人可以理解这一点。
不解风情的不止阿云。
已经是后半夜，清河醒来时歪头对上壁挂式钟表。此时恰好指向十二点，正是一天的起始。
广播是遗留的老物件，常年静静守在爱恒镇的宣传委员会里。上次使用约莫已经是十几年前，年久失修混着嘈杂不清的杂音。
《红玫瑰》称得上是家喻户晓的名曲，前调刚响起便被居民认出。可叹它“生不逢时”，深夜十二点不是播放婚礼进行曲的好时候。
“谁家大半夜放的《红玫瑰》？”
“好像是镇里的广播……”
“最近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
“那群妖怪！它们回来了！”
“住嘴！”呵止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旅馆房间没有阳台，清河只得从窗户望去：那人看模样有五六十岁，但背直挺挺地立着。他只在单薄的衬衣外披了件外套，那厚夹克和他的脸一样布满岁月的沟壑。
不出意外这位便是镇长，他痛骂了一番后再无人敢出声。
“广播是昨天我碰到的。”
镇长拿着手提灯继续向前走：“但是谁要继续提那些不该提的东西，就等着治罪吧！”
片刻后《红玫瑰》戛然而止，话题却不会。
半梦半醒地伏在窗台，尔后清河将头埋在臂弯里。
夜风习习送来了潜藏黑暗的窃窃私语，有疑惑，有怨恨，有憎怒，有咒骂。
清河曾尝试过，因此知道捂上耳朵也是无用功。
空中花园抗拒灵力不是空穴来风，比起探讨究竟谁在恶作剧，恐怕这才是更大的问题之源。
但这问题本身又疑点重重，空中花园一直以来都是人类的统辖区域，外族鲜少踏入。要说人类内部排除异己似乎也不完全合理，空中花园内和平得连永乐疫都未曾参与。
仔细竖耳倾听能在对话中得到不少关键性线索，清河打不出哈欠也打不起精神。懒懒地趴在窗台吹了吹风，便又躺回床上摆成“大”字伸懒腰。
阿云，现在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