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原地修整一会，正想继续向前，还没游出去多远，又停下了。

燕云朔：【前面有东西。】

他仔细感知一会，拧眉：【好重的……阴气？】

阴气和怨气总是在鬼物聚集之处同时出现，强大的鬼物出手时也会阴气怨气并用，人们很容易将这两者混为一谈，但其实，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阴气与灵气相对，是这世间本源之力演化生成的两种基础能量之一。

而怨气，在世界诞生之初，本是不存在的。

只是人间事多有遗恨，在红尘中摸爬滚打，难免生出爱欲忧怖，贪嗔痴慢，人心中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身死后便脱离躯壳，统统化为驱不散的怨气。

血海便是由无数的怨气凝结而成，君辞这些天习惯了泡在血海中，此时神识向前一探，便发觉不同寻常之处。

很冷，很安静。

其实血海也是冷而安静的，但血海的安静中透着一股躁动和疯狂，耳边幽静无声，神识中却时刻充斥着翻腾的欲.望，回响着喃喃不休的呓语。

但这个地方不一样。

纯粹的冷，和纯粹的死寂。

神识探进去，就这样无声地化开，泯然于一片虚无之中，听不到一丁点回音。

君辞心中蓦地一空，仿佛神魂都被这虚无吞掉一块，只留下一片茫茫的空白。

燕云朔：【过去看看？】

君辞回神，心中升起一股本能的排斥和警惕：【不去！】

【怎么了？】燕云朔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前面只是阴气浓了些，比这全是怨气的血海好多了吧，至少没这么脏了。】

君辞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哪怕是第一天沉入血海最深、怨气最浓重之处，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神魂都微微颤栗的感觉。

不是恐惧，也不是兴奋，这感觉实在是莫名其妙，超脱于任何可以明状的情绪，难以描摹，硬要说的话，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神识绷成了一根琴弦，然后被人在神魂最深处拨动了一下。

震颤的余波在神魂中隐秘地荡开，君辞觉得这感觉怪异极了，下意识就排斥。

君辞：【反正我不去。】

燕云朔疑惑：【你感觉到危险了？】

为什么他一点都没觉得危险，反而觉得前面这地方比血海舒服多了？

君辞其实也没察觉到危险，他只是单纯觉得怪异：【就是不想去。】

【但现在也没有其他路能走了。】燕云朔无奈，【要去终冥山，就是这个方向最近。】

若是想绕远路，也不知道这块奇异的海域有多大，能不能绕得过去。

他们已经在血海中停留太久，虽然能辟谷、能解决灵力恢复的问题，但每天被大量怨气泡着，精神上的疲惫感还是一天重过一天，不能再耽误下去。

燕云朔：【而且前面的阴气纯度很高，我可以多吸收一些，你的封印说不定也能想办法修补一下。】

这些道理君辞都明白，他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燕云朔：【走？】

君辞不说话。

燕云朔：【君辞？】

君辞不理他。

燕云朔直接拉着君辞往前游。

没得到肯定的答复，燕云朔心里有点没底，结果游出去好一会儿，发现君辞也没反抗。

虽然刚才很排斥地说不去，但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是跟着他走了。

就……还挺乖的。

燕云朔忽然笑了一下。

原来有的人就是纯嘴硬。

向前游了一段，君辞觉得周身一轻。

无数的阴气包裹而来，祛除掉他周身沾染的怨气，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神魂中絮语的声音彻底消失，有一瞬间他在自己的神识中只感觉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与神识中的空白相反，他睁着眼，视野中是一片浓重到极致的黑色虚空。

在这里，仿佛连时间都不复存在。

【好黑啊。】燕云朔感叹一句，【不过比血海舒服多了。】

既没有泡着脏东西的血水，也没有腐蚀神智的怨气，周围的阴气浓郁，让他吸收得毫不费力，就像置身阳界的顶级灵石矿中。

君辞抿起唇。

周围阴气太重，他觉得哪哪都不舒坦。

懒得废话，君辞拉着燕云朔就往前游，希望能快点通过这个怪地方，在血海中游了太久，他下意识就觉得这片阴气组成的海域也会很宽广，不知道需要几天才能出得去，没想到刚刚游过十多里，忽然撞上了一块东西。

神识中一片空白，指尖却摸到一个物体，触感冰凉、光滑而带着些许柔软，简直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肤，君辞猛然一惊，瞬间后退好几步，手掌不自觉地抚上长剑。

但前面一片寂静，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摸到的似乎不是活物。

君辞一边松了口气，一边难受地磨了磨指尖，觉得这手不太能要了。

燕云朔落后他半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扯远了：【怎么了？】

君辞：【前面有东西。】

【是吗？我摸摸。】燕云朔不知哪来的胆子，凑上去伸出手，【嗯？真的有。】

【感觉是什么东西的尸体……】他感受着手上的触感，【挺滑溜的，有的地方挺硬，这是鳞片？】

见燕云朔对着黑暗中的尸体上下其手半天，它也没有要还击的意思，君辞略放松了些，不再担心它会诈尸。

燕云朔还在摸：【这玩意好像挺大啊，我能摸到的地方全是皮和鳞片，都摸不出这是它的脑袋还是它的脚？】

燕云朔：【要是有灯就好了。】

君辞：【我试试。】

他左手还和燕云朔拉在一起，右手伸进乾坤袋，翻了一会儿，掏出一支蜡烛。

蜡烛还未点燃，漆黑的海底就亮起一点彩色的光芒，像无尽虚空中的一颗星星。

【霓霄烛？】燕云朔看了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龙煊给你的？】

霓霄烛价值连城，有价无市，燕云朔还记得龙煊大白天的在龙族灵舟上点的那一排霓霄烛，珠光宝气花里胡哨，也不知道装给谁看。

【关他什么事？】君辞不知道燕云朔脑回路怎么长的，【也不关你的事。】

燕云朔听出来这蜡烛不是龙煊给的，被君辞怼了也不在意：【点燃看看。】

君辞的灵力顺着蜡烛根部向上倒流，在流经烛身时绘出繁复的阵法，烛芯闪烁一阵，将幽幽的黑暗点亮一个角落，映出面前的东西。

这是一具躯体的一部分。

无数鳞片覆盖在躯体表面，即使已经失去生机，仍然在烛光映照下泛出深邃迷离的光彩。

只是这些鳞片上多有裂痕，有的甚至被强行拔下，裸.露出大块大块的肌理，血液早已流干，只剩皮肉在水中泡得发白。

燕云朔伸手在鳞片上敲了敲，又握住弦月刀，用力朝着鳞片挥刀一砍。

海水中听不见声音，刀刃无声而猛烈地撞击在尸体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强度很高。】燕云朔神色变凝重了些，【这是蛇？是蟒？还是……龙？】

阴气浓重，烛光可照见的范围只有周围三尺，两人只看出这尸体至少有七八尺粗，至于有多长，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出全貌。

能确定的是，这绝对是个大家伙。

君辞压下心中的猜测，举着蜡烛，慢慢看过去。

尸身上伤痕密布，切入血肉中，细看可见森森白骨，其间幽黑阴气缭绕不散，透出一股沉重的死意。

数根粗大的铁索将尸身紧紧缠绕，捆绑固定在海水中，有的索链死死绞入血肉中，勒得鳞片都寸寸崩裂，有的甚至直接穿透血肉，将它钉在原处。

即使是死物，尸身上传来的气势还是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君辞和燕云朔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地沿着尸体蜿蜒的方向移动。

烛光一寸寸照亮前路，亘古不变的黑暗中，渐渐浮出一架狰狞而巨大的头颅。

鹿角，鲶须，狮鬃。

这是一头死去的龙。

它怒然张着血盆大口，在死去数年后仍然保持着咆哮的姿态，海水一片寂静，又似乎有无形的声浪仍在回荡，君辞耳边听不见那响彻天地的嘶吼，神魂却感到一刹那的震慑，在龙首被照亮的那一刻，本能地和燕云朔一起退后数步，直到龙首离开烛光照亮的范围，重新隐没在黑暗中，那种心悸的感觉才略微褪去一些。

君辞平复着心跳，听见燕云朔惊疑道：【好重的煞气。】

只看尸身，还没觉得如何，但对上龙首，两人立刻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凶煞之气。

这样一来，那些将它牢牢制住的铁索就更让人忌惮，刚才燕云朔用力一击，没能破开鳞片的防御，那些铁索却轻而易举地穿透鳞片，将这尸身的气息压制到了最低。

在阴界的海底，居然有一具龙族的尸体，还是以这样的姿态被人钉在海中，眼前所见远超预料，两人一时都有些失语。

同时心中涌现出无数的问题。

这是龙族哪位族人的尸身？什么人杀了它？为什么要杀它？为什么要将它钉在此处？做这事的人现在在哪里？还会出现在附近吗？

各种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但一个都得不到解答。

过了好一会儿，燕云朔才问：【最近千年有龙族陨落吗？】

君辞：【没听说过。】

这尸身保存得极好，丝毫没有腐烂分解，但龙族筋骨血肉皆是天地灵气所化，千万年不腐不坏都很正常，从尸体状态，看不出年份深浅，也推测不出这位的身份。

燕云朔：【体型这么大，修为应该很高吧？你见过龙君的原型吗？】

君辞：【龙族怎么可能随便在外人面前显出原型？没有。】

燕云朔：【哦，那龙煊呢？和面前这位相比如何？】

君辞：【不足眼前这位十分之一。】

燕云朔：【所以他真在你面前显摆过原型？】

【？】君辞：【你能不能搞清楚重点。】

重点是，龙煊作为龙族少君，龙族大君独子，血脉纯正，他的原型，居然不到面前这位的十分之一。

燕云朔随口猜了一句：【难道这是龙煊的哪位直系老祖宗？】

君辞重新举着蜡烛靠近。

他向旁边游了一段，避开龙首正面的威压，从侧面照过去，细细观察它的角，龙角如巨大的珊瑚，盘踞在龙首之上，被阴气浸泡多年，显出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但在霓霄烛光芒映照下，上面隐隐浮出几条金色的纹路。

君辞：【是龙族皇脉。】

龙角生金纹，是龙族皇族独有的血脉标志。

【还真是他祖宗？】燕云朔也凑过来看，【居然让老祖宗被钉在这里，不来收尸，真不孝顺。】

君辞无语，想收尸，那也要下得来才行。

而且，他并未听说龙族有皇族尸身流落在外……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龙族瞒下了消息。

毕竟从这位“前辈”的死状来看，它生前的经历可能不太美妙，从这满身的煞气来看，可能也不太光彩。

两人说了几句话，看着眼前这具威势赫赫、气势磅礴的尸体，又沉默下来。

被钉住的这位活着的时候实力如何，两人看不出来，但肯定比他们强千倍百倍，这样的生物都陨落在阴界，被钉在永不见天日的血海海底，他们两个金丹，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君辞心情有些沉重，阴界和阳界差异太大，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天，遇到的每一样事物都远远超出他现在能理解和处理的范畴。

【算了，别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燕云朔忽然出声，拉着君辞靠近一根铁索，【来看看我刚发现的好东西。】

君辞：【什么？】

燕云朔：【你猜这些铁索都连在什么上面？】

这片海域空无一物，这具尸身却能被固定在这里纹丝不动，铁索另一端肯定连着别的东西。

君辞也想到什么，眼中一亮。

【没猜错的话，我们应该能靠岸了。】燕云朔拉着君辞，两人轻轻落在一根铁索上。

君辞小心地躲开铁索上纠缠的鬃毛，注意着不踩到这位龙族的老祖，游向铁索的另一端。

距离其实很短，不过七八尺，和这龙族尸身粗细相当，若是光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