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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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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首尔,天空是厚厚的铅灰色,空气清冽刺骨,昨夜似有微雪降落,路边低洼处结着薄薄的白霜。一辆由安娜购置的通体漆黑、线条沉稳的奔驰C260 L运动轿车驶出地下车库,车内暖风开得很足,轻音乐流淌。

后座上,张顺爱裹在一件新买的、蓬松保暖的Canada Goose顶级款派克大衣里,厚实的毛领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依旧带着迷惘的眼睛,呆呆望着窗外飞逝的、被初冬寒流镀上一层灰调的摩天楼群。

驾驶座上的安娜,穿着同系列剪裁更为利落的Canada Goose轻便款Montebello Parka羽绒大衣,内搭Theory高领羊绒衫,双手戴着柔软的羊皮手套,紧握方向盘。车内温暖如春,与窗外的严寒泾渭分明。她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母亲,张顺爱依旧沉默地缩在宽大的衣领里,像个被棉被包裹的易碎品。那份暖意,似乎并未完全渗透进她沉封的心湖。

车子一路向北,驶向洪川郡。

越靠近目的地,窗外现代化的痕迹逐渐消退。高速公路两旁的原野褪尽了最后的绿意,呈现出晚秋特有的枯黄与深褐。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的山峦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田野间覆盖着尚未化尽的白雪。

洪川小县城与安娜的记忆并无太大变化,甚至更显萧条了几分。街道狭窄,行人寥寥,都裹着厚厚的衣,行色匆匆。

裁缝铺那条街的名字还在,但父亲那间小小的、曾经承载着全家生计与希望的铺面旧址已被拆迁,如今矗立着一座贴着廉价白瓷砖的、风格浮夸但生意火热的三层政府综合商厦。

李昌吉最后的痕迹,被时代的洪流彻底抹去。

车子穿过县城,停在洪川郡边缘一处背风山坡上的公共墓园外。下了车,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脸上。安娜赶紧为母亲理好衣领和帽子,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包裹严实。她自己将羽绒服的帽子也戴上,紧紧裹好,只露出小半张脸,扶着脚步蹒跚的张顺爱,一步步踏上冰冷石阶组成的墓道。

李昌吉的坟墓位置靠后,不显眼也不向阳。粗糙的花岗岩墓碑显得格外冰冷,刻着父亲名字和生卒年月的凹槽里积着灰尘和干枯的落叶。在寒风的呜咽声中,墓碑显得格外孤寂和肃杀。

“爸,我们来看你了。”被寒气浸染,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低沉清晰。她先在墓前清扫出一小片空地,然后从随身的低调实用款帆布大包里拿出带来的祭品。

这一次,她摒弃了香烛纸钱,祭品带着她身份的印记和现实的重量。

一本精装烫金的《哈佛大学官方纪念相册》,封面是查尔斯河畔的深秋景致和威严的Widener图书馆。

一份精致的、带有官方防伪水印的哈佛大学介绍册页,重点圈出了哈佛学院和哈佛文理研究生院的院系介绍与历史荣誉。

还有两本哈佛学位证书的精美复刻装裱件用厚实的有机玻璃相框精心封装保护着,清晰地展示:

Harvard College / the degree of Bachelor of Arts in Philosophy / Magna Cum Laude(以优异成绩)

Graduate School of Arts and Sciences / the degree of Master of Arts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 with Distinction(以优异成绩)

中间印着她的名字:ANNA LEE

一瓶限量版的麦卡伦璀璨 Lalique III 年份单一麦芽威士忌,瓶身是著名的水晶酒器设计,价值远超普通年份。父亲李昌吉生前唯一的娱乐就是喝一点小酒,可由于后面家境每况愈下,还有疾病的干扰,早已将酒放得远远的。这一次安娜特地购置的名酒,希望父亲泉下有知,可以享用。

一束素雅的初冬鲜花,精心挑选的象征理想和优雅的白雪山茶花与象征深沉永恒的爱与悲伤的深紫色洋桔梗,再搭配几枝坚韧的松柏枝叶。

安娜没有跪拜,只是深深鞠躬。然后,她戴上厚厚的保暖手套,拿起那瓶璀璨夺目的威士忌,拧开镶水晶的瓶盖。琥珀色的液体在寒风中迅速升腾起肉眼可见的白雾,醇厚的橡木与果香的复杂气息瞬间被冷风吹散了大半。她表情肃穆,动作庄重地将昂贵的酒液,均匀而缓慢地浇淋在父亲冰冷的墓碑和前方冰冷的土地上,金黄的酒液迅速渗入灰褐色的冻土。

“爸,女儿回来了。”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散,却依旧字字用力,“我带妈回来了。她很好。我带她住进了新家,在首尔江南区,非常温暖。”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刺骨的寒气,仿佛在汲取力量来面对逝者的沉默:“我完成了学业。去了很远的地方,美国的哈佛大学。这是你曾经可能听过、想象过的地方。”

她指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哈佛册页和那两帧在寒风中反射着清冷光芒的证书复刻件,“我在那里扎了根,拿到了学士学位(B.A.)和硕士学位(M.A.),都是哈佛的。”

寒风更加猛烈地刮过空旷的墓园,卷起枯枝败叶和墓碑前的些许尘土。张顺爱似乎被风声惊扰,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墓碑前那两张冰冷纸页上的金色盾徽。

安娜直视墓碑上冰冷的名字,如同在进行一场郑重的宣告:“我在哈佛给自己取了个了名——李安娜(Anna·Lee)。”语气平淡却带着斩断过往的决绝,“这个名字能护着我,也能护着妈。那个洪川初中里受尽了委屈的李诱墨,彻底被关进过去了,跟爸你留在这里了一样。”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份永恒的无法弥补。

“爸,你在那边,为我高兴吗?能安息了吗?我们……在首尔,也总算有家了,是个能遮风避雪的地方。”

说完这些,她没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寒风中,望着墓碑。那两帧哈佛证书在冰冷的玻璃下熠熠生辉,然而这份耀眼的荣光,却无法驱散墓碑和土地里渗出的彻骨寒冷。这份迟来的荣耀,如同燃烧在冰窖中的火焰,明亮刺眼,却暖不了地下三尺的冻土。寒风吹过,吹落了安娜帽檐上的几片冰晶碎雪。

她闭上眼,任滚烫的泪水在厚重的衣物遮掩下无声滑落,瞬间冰冷,刺痛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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