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声门响,比砸在酒店房门上的任何一脚都更沉重,更绝望。它隔绝的不仅是一个送错外卖的陌生人,更是隔绝了我刚刚燃起、又瞬间被现实碾得粉碎的、最后一丁点可笑的希望之光。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沿着瓷砖滑落,最终瘫坐在玄关狼藉的地板上。四周散落着被我亲手砸碎的监控残骸,塑料碎片和断裂的电线像电子垃圾的坟场,散发着失败和毁灭的气息。厚重的门板仿佛吸收了所有声音,门外死寂一片,门内更是被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彻底填满。
只有我自己的喘息。
粗重,破碎,像一台濒临报废的老旧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气都像是在吐出灵魂的灰烬。
“滚……”
“滚啊……”
无意识的、破碎的音节还在喉咙里滚动,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余韵。但门外,早已空无一人。我的嘶吼,我的痛苦,我的毁灭,都只在这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里回荡,无人听见,无人回应。
周燃……真的不会回来了。
这个认知,不再是模糊的预感或痛苦的猜测,而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那扇门关闭的巨响,狠狠地、永久地烙在了我的意识深处。冰冷的地板吸走我仅存的体温,心脏在巨大的空洞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挣扎过,嘶吼过,毁灭过,也……卑微地乞求过。
换来的,只有更加彻底的虚无。
目光空洞地扫过玄关的狼藉。散落的电子碎片旁边,是半敞开的鞋柜。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瓶,静静地躺在角落的阴影里。瓶身上贴着褪色的标签,模糊地印着某种安眠药物的名字。
那是很久以前,在某个失眠到濒临崩溃的深夜,医生开的。后来睡眠好了,就被遗忘在这里。
此刻,那个小小的白色瓶子,在昏暗中,像一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充满诱惑的星辰。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生长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
清晰。
平静。
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诱惑。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从心脏到骨头,从灵魂到指尖,都浸透了沉重的疲惫。这种疲惫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解的。它深植在每一个细胞里,是爱而不得的煎熬,是自我厌弃的折磨,是亲手毁灭一切的悔恨,是永无止境的孤独……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
结束吧。
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平静,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药瓶,将它从阴影里拿了出来。拧开瓶盖,哗啦一声,倒出一小把白色的、圆形的药片在手心。它们安静地躺着,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白色船票。
没有犹豫。
也不需要犹豫。
这似乎成了唯一的、必然的归宿。是对周燃那句“恶心”的最后回应?是对自己制造的所有灾难的最终审判?还是……仅仅只是想从这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虚无中,获得永恒的、彻底的安宁?
不知道。
也不重要了。
我仰起头,张开嘴,将那一小把白色的药片,一股脑地倒进了喉咙深处。
没有水。
苦涩的粉末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粘附在舌根和上颚,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化学味道。但我没有停顿,只是机械地、用力地吞咽着。喉咙的肌肉本能地抗拒着异物的入侵,引起一阵剧烈的干呕和痉挛。我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咽下去!咽下去!
几片药卡在喉咙深处,呛得我眼泪直流,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窒息感而蜷缩,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滚。但我没有放弃,喘息稍微平复,又挣扎着抓起药瓶,再次倒出几片,塞进嘴里,更加用力地吞咽!
苦。
真苦。
苦得钻心。
苦得……像我这失败透顶的人生。
终于,药瓶空了。
身体的力量仿佛随着那些药片一起被吞了下去。我瘫软在地板上,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剧烈的咳嗽平息下来,只剩下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刺痛和那令人窒息的苦涩余味。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像沉入一片温暖粘稠的沼泽。
身体的感觉在迅速抽离。冰冷的地板不再刺骨,反而变得柔软。呼吸也变得轻飘飘的,不再费力。耳边那令人烦躁的、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渐渐远去……
世界开始旋转。
天花板上昏暗的光影扭曲、变形,像一幅被打翻的抽象画。
散落的监控碎片似乎漂浮了起来,闪烁着迷离的光。
远处……好像有微弱的声音?门铃声?还是幻觉?不重要了……
真好。
终于……安静了。
终于……不痛了。
沉重的眼皮像灌了铅,缓缓地、不可抗拒地合拢。最后一丝光线被隔绝。黑暗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我。
下沉。
不停地向下沉。
没有恐惧。
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令人安心的……虚无。
就这样沉下去吧……
沉到最深的黑暗里……
沉到……没有周燃,也没有陈屿的地方……
沉到……永恒的寂静里……
……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永恒。
也许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的光,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不是温暖的虚无。
是冰冷的、刺目的白光。
伴随着白光,是嘈杂的、尖锐的声音,像无数根针扎进我混沌的意识里。
“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脉搏很弱!呼吸抑制!”
“快!准备插管!洗胃!”
“家属呢?!联系到家属没有?!”
身体被粗暴地翻动,强烈的光线灼烧着眼皮。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撬开了我的嘴,强行塞了进去!强烈的异物感和窒息感猛地袭来,将我从那舒适的虚无中硬生生拽回!
“呃……呕……” 剧烈的干呕和本能的挣扎!但身体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痛!
剧烈的胃部绞痛!
喉咙被强行撑开的撕裂感!
冰冷的液体被强行灌入!接着是更加剧烈的翻搅和呕吐的欲望!
“按住他!”
“快!吸引器!”
“心率下来了!准备肾上腺素!”
混乱!嘈杂!冰冷!痛苦!
那舒适的黑暗和虚无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白光、冰冷的器械、粗暴的动作和身体内部翻江倒海的剧痛!像一场残酷的刑罚,将我强行拖回这炼狱般的人间!
“不……不要……”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挣扎,发出微弱的、无意义的抗拒。
“陈屿!陈屿!看着我!看着我!”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又陌生的女声,穿透了机器的轰鸣和医护人员的指令,急切地在我耳边响起。
是谁?
周燃吗?
不……声音不对……
我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白光让我瞬间流泪。模糊的视线里,晃动着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冰冷的金属器械反着光。而在这些晃动的白色和金属色之间,一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恐和焦急的脸,正俯视着我。
不是周燃。
是……梅梅?
那张脸,曾经熟悉,带着过往的印记,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和遥远。她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绝望,混合着身体无法忍受的剧痛和恶心感,像海啸一样将我吞没。
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我走?
为什么要把我拉回来?!
回到这个没有周燃、只有痛苦和废墟的世界?!
“呃……呕……” 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感,伴随着冰冷的液体被强行抽出!眼前的白光晃动得更厉害了,梅梅那张焦急的脸也开始扭曲、模糊……
意识,再次被无边的剧痛和冰冷的白光拖拽着,沉向一片更混乱、更痛苦的深渊。
那永恒的寂静……
终究……还是没能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