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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她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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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个月,她和谢知凌好似回到了从前,仿佛中间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直到再次见到裴时与。

是在今年的秋狝上,比三年前那场更为隆重喧嚣,旌旗猎猎,骏马嘶鸣,王公贵族云集。

谢知凌甚至将尚在襁褓中的沈沈也带了出来,由宫人抱着立在一旁。

她安静坐着,裴时与拄着拐杖,走上前来,躬身向她行礼,她笑着说:“你我之间讲什么虚礼?”

外臣入不得内宫,她和时与已经很久未见了。

他讲着近况,讲在京中做的官,讲在京中遇见的姑娘。

“成家立业?这些好像都不属于我,与我隔着厚厚的壁障。”

她的目光却全落在他的腿上,相比他自己的不甚在意,仿佛那些伤痛和挫折早已随风而去,她的心反而被狠狠刺痛了。

曾经那个策马如风、意气飞扬的少年将军,那个在战场上令敌闻风丧胆的裴时与,如今,只能倚靠拐杖支撑身躯了么?

“沈沈她长得很像你呢,以宁。”

她压下泪水,用力摇摇头:“别叫她沈沈,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相比为她冠以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希望她的人生能拥有更好的,这个名字,配不上她。”

裴时与一愣,犹豫着低声问道:“以宁,你和陛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她几乎是立刻否认。

那些不堪的真相,她说不出口,也不愿将裴时与拖入这漩涡之中。

“久闻皇后娘娘的箭术天下无双,不知臣等今日是否有幸,能一睹娘娘风采?”

她望着下首说话的那人,笑了笑,没有推辞,拿过宫人递过来的弓箭,走向场中早已竖起的箭靶。

世事真的不同了,三年前,她为一场狩猎比赛伤了右臂,众人却只顾着说她攀龙附凤,如今,他们倒是奉承起她的箭术了。

她拈弓搭箭,动作依旧流畅,只是第一箭却未射中,再射一箭,扔偏了箭靶。

场上安静下来,无人敢言,但气氛终究不太对。

许是谢知凌不在,她有些心神不宁。

她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腕,目光下意识投向入口的方向。

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那人身姿挺拔,姿容绝世,他勒马停驻,遥遥望向场中的她。

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三年前一般。

她重新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缓缓拉开,弓身发出细微声响。

她怎么可能不爱谢知凌呢?那是她情窦初开便刻入骨髓的人,是历经波折也未曾放弃的人,是她一直爱的……唯一爱的人……

可是……她又怎么能不恨他呢?

时与的腿伤,爹爹的战死,娘亲的暴毙……他的阴谋,他的失误,他的置若罔闻,这桩桩件件,都如淬毒的匕首,日日夜夜剜着她的心,时刻提醒她:要恨他!必须恨他!

那么,她究竟是该爱他?还是该恨他?这无解的矛盾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只有不断地欺骗自己,告诉自己父母的死与他无关,用这脆弱的谎言麻痹她千疮百孔的心,才能勉强支撑着她,继续那点爱。

可是……真的与他无关么?

她比所有人都清楚真相,清楚他的选择。

继续爱他,她如何面对因他而伤的时与?如何面对九泉之下尸骨未寒的父母?

“咻!”

第三支羽箭破空而出,仍偏离了箭靶,却直直朝向谢知凌心口。

她不后悔在孚于河救了他,若是没救他,哪里还有现在这一刻呢?

所幸……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和沈沈被一起扔进了栖梧宫,朱红色的大门死死关上,她知道,下一次开门,送进来的就是白绫和毒酒了。

她抱着沈沈坐在门槛上,环顾着这座骤然变得空旷死寂、毫无生气的宫殿,竟觉得解脱。

她低头便望见沈沈咧开无牙的小嘴,在朝她笑。

“你会怪娘么?你本可以拥有天下的一切,如今要陪娘一起等死了。”

沈沈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着空气,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是……不怪娘的意思么?”

她眼中氤氲起雾气,她怎么会不想见自己的孩子,她只是那时连自己都无法面对。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小缝隙,进来一个低着头的小内监,手里捧着一个盖着素色布帛的托盘。

小内监低头走到她面前,将托盘放在脚边。

她知道自己该上路了,可还是有所留恋地问道:“他……死了么?”

小内监闻声,缓缓抬头,俊秀的脸上有一双弯月似的桃花眼。

“时与……”

“你射的右胸,他怎么会死?”

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压抑许久的愧疚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时与,对不起,原谅我吧,我只能做到这样……我只能……”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裴时与掀开托盘布帛,下面赫然是一套折叠整齐的内监服饰。

“是陈流徵冒险帮我混进来的,以宁,快还换吧,我是来带你走的!你再不走,太皇太后会杀了你的!”

“带我走?”

“对,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吃人的皇宫。”

她下意识摇头:“不行,我已经是死罪了,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想连累流徵。”

“连累?你怎么会觉得是连累我?父母离开了,伯父伯母离开了,如果你再被……赐死,你觉得我还能活得下去么?”

裴时与眼眶泛红:“这世上,我还有谁呢?”

“这不一样,时与……”

“好,就算你执意认为这是连累我……”裴时与的目光转向她怀中还在懵懂吐泡泡的沈沈:“那你总得为沈沈想想吧,难道你希望在你离开后,她被太皇太后迁怒?被这深宫吞噬?你不想她拥有一个真正快乐的、自由的、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么?”

沈沈……

她被赐死后,沈沈会面对什么?她的父亲杀了她的祖父母,她的母亲又刺杀了她的父亲,她的太祖母又赐死了她的母亲。

这样混乱不堪、充满血腥与背叛的关系……

沈沈背负着她的罪名,又该在皇宫里如何自处?

皇宫是吃人的巨坑,她体会的痛苦、绝望、窒息,一丝一毫也不愿让沈沈承受。

“好,时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可这个世界仿佛和她作对似的,一点也不想让她如愿,一丝喘息的机会都吝啬给她。

她还来不及思考逃出生天后的将来,在黑夜中疾驰的马车身后便很快有了追兵,追兵的火把一路蜿蜒,迅速逼近。

驾车的裴时与将缰绳塞到她手中,拿起一旁的长剑:“以宁,听着,你来驾车,继续往前,我去拦住他们。”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行,追兵太多了,我们一起走。”

裴时与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的功夫你还不信么?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若是曾经的裴时与,她会放心,可现在,她心中只有无边的恐惧和不安。

马车速度减缓,裴时与作势就要跳下马车,她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拽着他的衣袖:“时与,不要走……求你了……别去……”

裴时与用手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以宁,你和他的事,你不愿说,我便不问,只求你,往后……别再轻易流泪了……”

他顿了顿,叹道:“如果不处理掉这些尾巴,你很快就会被抓回去,到时候,我们谁也活不了……”

他猛得用力,挣脱了她的手。

她却勒紧缰绳,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好,你去,我就在这等你回来,就在这里!”

她指向车厢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安静睡觉的沈沈:“裴时与,你听着,我就在这等你活着回来,等你完完好好地回来,你若出事……我就先杀了她,再自尽!”

“我说到做到。”

她哭得泣不成声:“时与,我没有家人了,一个也没有了……你不能出事……真的不能……”

“以宁……”裴时与最后看了她一眼,仿佛也预料到了自己的未来,随即跳下马车,身影融入黑暗,扑向那片汹涌而来的火光。

而她抱着沈沈和包袱跳下马车,钻进了道路旁幽深茂密的树林里,她不能再往前走了,她要在这等时与回来。

她用粗壮树干遮挡自己的身形,死死盯住裴时与消失的方向,她强撑着不肯闭眼,然而安静下来后,疲惫和虚脱一波一波袭来,她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边已经现出鱼肚白,林间弥漫着雾气,时与……还没回来。

她揉着酸麻的小腿,缓缓起身,一道冰冷的寒光架在了她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紧贴着皮肤。

她抱着孩子,小心地转过身。

是一个身着轻甲的追兵。

一向乖巧的沈沈竟然在此刻哭了起来,声音之大,足以引来更多的追兵,时与是出事了么?

她心如死灰,认命地闭上眼,不料肩头一轻,睁眼看去,眼前的追兵用刀尖挑断了她肩头的包袱,伸手拎了过去,包袱散开一角,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金银。

追兵的目光落在哭泣的沈沈身上,留下一句:“往东走。”

随即消失在密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沈的哭声也渐渐停止,她惊魂未定,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她来不及思考那追兵为何放她一条生路,只朝着那人指的方向,跌跌撞撞拼命奔跑了起来。

时与他……到底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驱使着她不断前进,不敢停歇,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胸膛如同火烧,就在她力竭要倒下去的瞬间,远处的山坡下,终于出现了几户农家院落。

……

裴时与满身是血地瘫在永宁殿前,一旁是刚被抓过来的陈流徵。

坐在龙椅上的谢知凌面色苍白,胸口厚厚的纱布处,隐隐透出血迹,显然是强撑着病体,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以宁……去哪了?”

跪着的两人沉默不语。

“朕再问一遍!”谢知凌声音猛得提高,胸口剧烈的起伏牵动了伤口,让他瞬间咳嗽起来,他强忍着痛楚,重新问道:“沈以宁,她去哪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好,好得很。”

“裴时与!陈流徵!欺君罔上,罪无可赦,押入天牢,三日后处斩。”

“除非你们说出她的下落,不然,休怪朕无情。”

一直跪着不语的裴时与突然笑道:“陛下您负了她,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她了。”

谢知凌胸口的伤突然一阵疼痛,他负了她么?

他只觉喉头有腥甜上涌,迷迷糊糊间,耳畔竟响起了一句话,是他亲口说的:“我在此向沈姑娘起誓……”

这誓言……他何时说过?又是在哪里?同谁说的?

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鲜血猛得喷出,他身体剧烈一晃,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被拖走的裴时与望着突然晕倒的谢知凌,一时悟不透所谓真心了。

谢知凌到底做了什么,让以宁恨到不惜当众射杀他?

他不爱以宁么?

他那样憔悴,根本不是不爱,可将以宁逼到如此地步……也断然称不上爱。

“爱么?我此后只会爱她。”

沈以宁抱着吃饱后沉沉睡去的沈沈,对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说道 :“她不叫沈沈,她姓沈,等我想好了她的名字,我便告诉您。”

救下她的老妇人自称姓文,村里人都叫她文婆婆,文婆婆孤身一人住在这京城郊外的东庄村。

从她被文婆婆救起,到今天已经过去五日了,这五天里,她小心翼翼地藏在文婆婆的简陋小院里,不敢踏出院门一步。

时与,更是毫无消息,他是生是死?有无脱险?

她不信谢知凌会无声无息地杀掉时与,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

她摸遍全身上下,除了那支白玉簪,她什么都没带出来,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唯一能当做感谢之物的,或许就是那件她从宫里穿出来的衣服了。

文婆婆却不甚在意,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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