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想认识他们家那位啊?”凌鸿时收好证件,转了转手腕,哼了一声,“别着急,马上就安排你俩见面。”
他转头招呼接星星和芮云:“走吧,一块儿上医院,计斐等着呢!”
接星星内心的拒绝直接被忽略,芮云扶着他上车,又因为戚善舟的不配合和凌鸿时不加掩饰的敌对,改道坐上了副驾驶。
接星星和戚善舟则一人靠着一边车门,中间的距离恨不得还能再坐两个接星星那么远,折腾一通,面子和里子都没了的戚善舟气得把头扭向窗外,谁也不看,出门时用发胶精心打理的发型早已凌乱不堪,只留下一个斗败的炸毛狮子背影。
接星星瞥了他一眼,又默默地把视线收回,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他对戚善舟的感情很复杂,行事说话凶恶暴虐的戚善舟其实还比他小几岁,作为比哥哥姐姐小了二十多岁的老来子,一出生就受尽宠爱,从小众星捧月的成长经历让戚善舟养成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独裁脾气,别说是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就是天上的星星,戚老爷子也是送过给他的。
初见戚善舟时,他不知道对方身份,刚在豪庭工作不久就经受了多次磋磨,被戏弄、逃跑、又被教训、最终妥协,他浑浑噩噩地被灌下一杯又一杯烈酒,还不忘抬眼笑,虽然嘴里已经说不出成句的话,唇角却高高扬着,像梢头挂起的上弦月。
胃里烧得疼,一阵一阵地上涌,直到再也压不下去,他跌跌撞撞冲出包间门,额角冷汗涔涔,视线模糊得看不清方向,在狭长的走廊里走得踉踉跄跄,好几次都撞在墙壁上,半天没走出去反而磕得身上到处疼。
昏昏沉沉间,他又一次佝着腰背往冰冷墙壁撞去,一只手却突然按在他发烫的额头上,另一只手顺势带了一把他的腰,距离墙只有一点点远,他被这股力量拽得晃了一圈,最后倚在了某个人身上。
他难受得睁不开眼,只听见头顶有人在说话:“这谁啊?眼泪汪汪还怪招人的——”
“我瞧瞧,噢,新来的,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小安,不怎么会来事,就是脾气软胆子还小,逃跑都不敢跑多远,戚少你要是喜欢,待会儿洗洗就给你送到房间去……”
那一晚,小安没有回去那个酒酣人醉的包间,却走进了另一个如同泥潭的房间。
某种意义上来说,戚善舟救了他,但深究起来,他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进入另一个。
接星星仍然是有一丝感激在的,毕竟戚善舟的存在使得他始终没有坠入绝地。
但计斐显然不这么想,从他冷冽的面目表情可以窥见一斑。
接星星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乖乖站着,两手揣在一起,手指勾、缠,眼睛心虚地瞟着地上冷灰色的瓷砖。
计斐推着治疗车,其他三个人站在过道,他扫一眼靠墙站的接星星:“进来。”
声音很平静,他却不敢抬眼看计斐的脸,等计斐先一步进入治疗室,他才对上芮云的视线,芮云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还不赶紧跟上”。
他这才忐忑地走进去,芮云还贴心地在背后带上了门:“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你关什么门啊!”戚善舟瞪着眼,满脸不爽,好不容易见到计斐真人了,结果人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全当他不存在,“你松开老、子!”
凌鸿时抓着他胳膊不放,也不回答。
“说话啊,你干嘛关门!万一他俩在里头出什么事你负责啊!”戚善舟烦躁的要命,非常后悔出来一个人都没带,以至于现在这一个两个的全都跟他对着干。
“保护患者隐私。”芮云对他这种跟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且任性妄为的大龄巨婴相当不感冒,上下扫了一眼后总结,“更何况你在外面,里面能出什么事?”
戚善舟更气了:“不是,你不是喜欢他吗?你还给他俩关门?几个意思?往自个脑袋上戴绿帽子?”
一语石破惊天,两双眼睛一齐盯上他。
“谁说我喜欢他?”
“你说他喜欢谁?”
“不是吗?”戚善舟给问得不自信了都,手里甚至忘记了挣扎。
碘伏棉球消毒,镊子反着银光,接星星能在那窄窄的一道里瞥见自己紧张的眼睛,几次张口,还是迟迟没说话。
“疼吗?”计斐消毒好伤口,准备缝针,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
他态度有一点冷淡,接星星的心跟着沉了沉,微微摇头:“不疼。”
“不疼就可以随便受伤了吗?”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在伤口周围,计斐的声音重了一点,一句对不起差点就脱口而出,被接星星忍下了。
他改口道:“我不是故意的。”
持针钳夹着弯针,针尖刺破皮肤的触感和声音一同降临:“会有一点疼,忍一忍。”
接星星咬着唇没有动,将那点刺痛压下,计斐的声音就像一剂麻醉药,缓慢柔和地发挥药效:“不是说自己可以处理吗?怎么还会受伤?”
“我没想到他会找到店里去,是我考虑不周全。”接星星悄悄扣着指甲,表情垂头丧气,像他当年没养好一点点枯萎的满天星。
计斐的动作格外的轻柔,假如接星星胆子大一点,抬眼去看,就会瞧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温柔、关切、担忧和心疼,根本没有他以为的失望、责备或气恼。
可惜这会儿的接星星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解释当下的情况,无暇他顾。
“三针差不多了,最近注意点不要碰水。”计斐将一张透气敷贴展开覆上伤口,然后交代道,“留疤就破相了。”
“嗯。”接星星低着眉眼敷衍应道,“知道了。”
计斐走到一边收拾医疗废物,然后摘了手套洗好手,重新走回来,这过程里接星星始终丧眉搭眼地坐在治疗床上一动不动。
直到他从面前经过,接星星才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拽了下他的白大褂下沿,他低头,见到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正望过来。
他心下一软,问:“嗯?”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受伤了,不是故意瞒你的……”他脸上写着未尽之意,却不敢把那半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说出来,这样的话总是有种得寸进尺的意思。
计斐眉宇间没有那股进来之前的冷冽,他摘了口罩,露出一张清俊温和的面孔,没由来地一笑:“怪不得这么紧张,头都不敢抬,原来是怕我生气啊!”
接星星被他笑得羞恼,却没有低下头,而是鼓足勇气追问:“那你不生气吧?”
不止计斐想要重新来过,他也不能辜负那份心意。
计斐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心地避开了伤处:“你还真是个小笨蛋,我什么时候真的生过你的气?”
他没有说:“你丢下我这么多年我都不气,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说:“只要你不逃跑,我就没什么可生气的。”
接星星眼睛又有点湿,这次不是痛的,他点点头:“嗯!”
计斐又说:“下次这种情况别往上凑,躲远一点,受伤了我会心疼。”
“我知道了。”接星星认真地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治疗室,外面的三人仍陷在无聊的“你喜欢谁”辩论赛中。
“你不喜欢他,我刚刚就说了两句,你急着出来护什么,跟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
“他是我的员工,我是他的老板,维护自己员工的基本权利有什么问题?”
“你吃饱了闲着没事做?再说,你凭什么不喜欢他,长多好看——”
“?你在说什么?”芮云白眼。
凌鸿时忍不住插了句嘴:“你跟里头那位挺有共同语言啊!色字头上一把刀,洗洗脑子吧!”
“你他、妈,能不能别跟我说话!”戚善舟火气快从眼睛里喷出来,差点又干起来,结果门一被推开,他的手一个急刹顿住,转身挺了挺胸,想拿鼻孔看人,奈何身高不够,只好忿忿从鼻子哼了一声以示不满,眼神从躲在计斐身后的接星星脸上到计斐身上转了一个来回。
“总算舍得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在里面睡、着、了——”
最后几个字用了重音,说得接星星身子一抖,却被计斐握住了手:“别怕。”
“你给我松开!”紧盯两人动向的戚善舟立马发觉了,严词喝止,要不是被凌鸿时死死拉着,就直接上去给手动分开了,“他是我的人,你不许碰!”
“他不是谁的人,他就是他自己。”计斐没有半分被威胁的自觉,淡淡地瞥了一眼情绪激动的戚善舟,全然不在乎,“倒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你知道我是谁,就敢张口说大话!”戚善舟被气笑了,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对他说这种话,他眼神挑衅,口吻凶恶,“你最好记住我的脸,否则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诶诶!你当着人民警察的面威胁群众,不太合适吧!”凌鸿时适时开口提醒。
戚善舟却不买账,他今天受的混账气已经够多了,比过去一年的都多,自小除了老爷子能说上他两句,就是大哥他们的话他也是从来不听的,更别提那个成天只知道逛街买东西花枝招展的妈。
他一把甩开凌鸿时的手,扭着腕子,恨恨地扫视一圈:“你们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