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成璘依旧每天放学去7班门口等待赵楠,就像之前一样。这种行为很大程度上抵消了赵楠心中的失落。她很开心,她能感受到成璘依然喜欢自己。
但成璘太过耀眼,她俩的关系不出三天,就在整个文科实验班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对美好的事物抱有期待与幻想。
7班班主任终于忍不住找到了赵楠,虽然一开始没当回事,但总这样也觉得不好。
“赵楠,老师知道你跟9班的成璘关系好,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你应该比老师清楚。”班主任停顿思索,他不知道该怎样说,“所以,感情什么的,就先放放,不要误了学习。”
赵楠轻轻点头,她感到烦躁。她能从班主任支支吾吾的言语中了解到他的心思。最近她也注意到这些传言,但她跟成璘都选择忽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成绩也没有下降,为什么不能容下她俩。
但她没有说话,一直温顺地点头,表现出对老师的尊敬。而后转头把火气,撒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就像大部分人做的那样。
“成璘,有人找!”同学声音激动,期待成璘的反应,“是赵楠!”
晚饭时间一向人少,但“赵楠”两个字还是让人数稀落的班级,炸出鼎沸人声。
成璘哭笑不得地看着传话的同学,“我还以为是孙悟空呢。”
她兴致勃勃地出门,却只看到赵楠的背影。赵楠在楼梯口等她,确定她看到自己便率先下楼。她知道成璘会跟上她。
“成璘,你不要再等我了。”成璘追上赵楠,她语气冷冷,像一块冰,融化成璘的热情与高兴。
“好。”成璘知道流言的力量,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承受。
而她的语气冷淡更是向赵楠烦躁的心里添了柴火,赵楠觉得自己十分可恶。
“你明知道会有流言,你为什么还这样做?”她失掉理智,向成璘丢出炮火,“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就是聚光灯吗?你为什么要给我压力?”
“你有难道我就没有吗?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理智拦截暴躁,逼退它的进攻。
“你知道你还这样做?你习惯了,我可不习惯!”赵楠怒气冲冲。
“你如果烦躁,我以后不等你就是了,或者我在楼下等你……”
“你为什么非要等我?你是我的什么?”赵楠打断她的话,咄咄逼人。
“你不要对我如此不公。”成璘深吸一口气,理智仍然在岗。
“不公?我对你不公?”她冷笑着看着成璘,“谁又对我公平?”
“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成璘知道赵楠最近的成绩并不理想,“你不至于把火气都发给我。”
“现在你知道我的为人了,我就这样。”她还在做着最后的进攻。
“你不需要这样,我自己的眼睛能够看清。”成璘深吸一口气,安慰旁边有些暴躁的赵楠。她总是像一只刺猬,内里柔软,却会把刺全都对向关心自己的人。
“你的能力不弱,应该是方法或者心态有问题。你不要着急,分数总会公平对你。”
“真的吗?你是这么觉得的吗?难道你没有看到身边的不公吗?”
“这世界总归是公平的。”成璘明白赵楠的心思,她也同样了解不公,比赵楠了解的更多。但她选择做好自己,视而不见。
“成璘,你为什么如此理想主义,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不公平,你比我更加清楚,”她加快话语,朝成璘倾吐,“你们班最后几名,他们的成绩本不该待在实验班,甚至普通班都够不上,他们凭什么可以稳稳当当地跟你我身处一个环境?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公平?”
成璘理解赵楠所说,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他们靠着关系而来。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自私才说出这种话,”成璘语气温柔,目视前方,“我了解你的努力,你日日夜夜的辛苦,也知道你尊重天才的存在。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接受这个世界上,他人的能力天赋。”
“他们如果不是靠着家里,他们有什么能力天赋?”
“确实,但家庭本就是他们的天赋。这世界上每个人的命运,本就是家庭跟个人的结合。他们相较于你我,确实个人方面不够,甚至于没有。但他们还有强于自身的家庭,他们可以用家庭来弥补自身劣势,发挥出比个人更大的功能。”
“我做不到理解,这太不公平!”
“对于个人来说确实是不公平,因为他们掺杂了家庭。但当我们把自己的家庭也加进去,这又是公平的。”成璘心情低落,她想到前世所受的不公,“哪有绝对的公平?大概只有死亡。只有死亡是平等的。无论是多么精彩绚丽的事物,无论生前多么耀眼显赫,贫穷还是富有,最后都将归于尘土。”出生的家庭不能选择,我们在这方面都无能为力。“所以我们只有靠自身去跟他们拼搏。”
她了解赵楠只是找个借口,需要发泄不满。生活还是要继续,她并不会一蹶不振,郁郁寡欢。而她从那天开始,信守承诺,再也没等过赵楠。
成璘的班主任也没有闲着,隔天借着这个机会,把之前对成璘的不满通通发泄给成璘的母亲。
末了,还假惺惺地嘱咐一句,“看好成璘,不要让她误入歧途。”
成璘妈被老师说的脸一阵白一阵青,但她依然表现出对老师的恭敬。接完电话急忙收拾离开店里,她要找成璘问问清楚。
云层厚重,看不见阳光。成璘妈在离着学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潜伏,她想看看自己的女儿是否真如老师所说的那般。
成璘的心情算不上太好,毕竟刚跟赵楠争吵。她一眼就看到路对面自己的母亲,就像之前那样监视自己。她心里感到一阵烦躁,为什么要鬼鬼祟祟,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询问?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从来不相信自己?
她径直朝母亲那里走去,她不想再像之前那样担心母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而假装看不到。
“妈,你今天来接我,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走的过程中,成璘变了主意。今天的气又不是母亲给的自己,自己没理由对她生气。
“哦,我突然想你了。”成璘妈躲闪不及,眼神闪烁,语气慌张地应和。但想成璘是真的,她每天都十分想念自己的孩子。
“今天你老师找我了。”她开门见山。
“嗯。”成璘并排,跟母亲一同离开。
“他跟我说了说你最近的学习情况。”母亲看了一眼成璘,她想从成璘的脸上寻找端倪。
“嗯。”成璘依旧语气淡淡,她知道班主任不会这么闲,一定是那些流言。
成璘妈觉得这个话题没有什么,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她没有证据。她嘱咐了成璘的学习,之后两人陷入沉寂。
她感觉有些尴尬,毕竟今天自己的行为算不上光彩。
她又讲了一些零零碎碎,都是关于自己与丈夫的鸡毛蒜皮。她越讲越生气,忘记了自己今天的目的。结合自己今日受到的尴尬与来自老师的不悦,她将所有不满一股脑儿通通发泄给成璘。
成璘一直默默倾听,在楼下拿过母亲的包裹,俩人一起上楼。那里面放着母亲购买的食材,母亲常常抱怨自己像驴一样不停地往家里添置东西,而自己的丈夫却一点不管。母亲肩膀不好,有关节炎,成璘总是力所能及地能帮一点是一点。
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感情与她无关,他们之间的沟壑早就深不见底,这不是她能改变。
她体谅自己母亲的劳累辛苦,所以从记事开始,她就不得不背负沉重的包袱。
她被迫倾听母亲的埋怨,被迫接受“为了我要变强,早日带我离开”这一请求。她的心里不可能毫无芥蒂,但她始终没有表现出来。她一直温柔地耐心倾听,帮助母亲消化心中的不快。但自己心中的,又有谁在意?
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必须尽力回应母亲的期待、好好完成使命,然而忍耐终是有限度的。
就在那一天,那如往常平常的一天,她积聚的情绪瞬间爆发。
火势巨大,浓烟滚滚,成璘妈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一向温顺的孩子变成火龙,不住地喷火,要将一切粉碎毁灭。
她眼神狰狞,将一直积攒的、不知道多久的心声化作烈焰,朝自己的母亲喷去。
她的理智终于抵抗不住愤怒,节节败退。
她一吐为快,终于不再压制自己的心声。
当重新恢复理智冷静,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造成的一切。
她俩都站在废墟之中。
成璘含泪看着同样含泪的母亲,她俩的眼神中都有对对方的心疼。
她咽咽口水低下头,长长叹气。
母亲什么都没讲,围上围裙,走进厨房。她还有事要做,就跟成璘还有作业要做一样。
她俩都沉默地做好自己的事情,而后各自再重回岗位。
成璘妈那天在店里心不在焉,成璘在学校也郁郁寡欢。
那晚,白天的余热仍未消散,汗黏腻在身上。
成璘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到自己儿时的不快,以及自己一心想给成璘一个快乐的童年。
我从出生起就是个累赘——这话沉重且悲伤,但这是自己母亲最常对自己说的。
的确,成璘是让我走出悲痛、重新振作的孩子,多亏有她,我才能重燃积极生活的信念。她就是我的全部希望。
成璘妈叹口气,翻身转向一旁。
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成璘相处。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也不知道该为她做些什么。她一直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什么都不让她帮忙,好让自己的孩子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上。难道自己做错了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感觉自己就像跟一个神秘莫测的人一起生活。她感到疑惑,为什么成璘会变成这样,她从小乖顺,难道是受到了同学的影响?
她睡不着,她烦恼,她不想跟自己的孩子生出嫌隙。
她安慰自己,成璘只是学习压力太大,今天才会这样。
毕竟,母女哪有隔夜仇呢?
成璘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到自己的小时候。
那时候自己还不懂事,只能通过母亲的的诉说来认识她痛苦的感情。她还小,不能消化这庞大复杂的恨意,所以就把母亲诉说的事实翻来覆去地组合搭配,尽可能地安慰自己。
这些东西一件一件、一个一个地堆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心里积压了这么多负面的东西。
但为什么即使这样也还是不停指责自己?母亲不住地戳着我的痛处,嫌弃我做的不够多。
但我感觉自己已经穷尽,像一头声嘶力竭再也动弹不动的骆驼,被压垮的骆驼。
她翻身转向一旁,她释然不了心中的恨意,那容易积攒也容易快速随风而去的恨意,那即便消失但对自己的伤害会一直跟随自己的恨意。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怎样做,母亲才满意?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只会消停片刻,而后会忘记对我的伤害,继续做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