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主办从办公桌上抬眼,那个面色疲惫的女人刚好推门进来。
抱着的材料往桌上一扔,一言不发,也不打招呼。因为出差的缘故,她桌上凌乱地堆着同事递上来的报销发票、汇总表格、缴款通知。她草草理了理文件,堆叠在一边,拖出椅子坐下。
她好像又瘦了些。
主办惊愕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
虽然她心情很不好,但仍然需要保持礼貌。
“呃……露西?”
“怎么了?”
女人平静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主办顿了顿。火药味这么重。
但话还是要接的。他硬着头皮问:“出差怎么样?”
“嗯。”露西应了一声,“不怎么样。”
“领导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指尖在终端扫过,待处理邮件堆成小山,露西看上去没有心情闲聊。“没赶上会。”
“没赶上会?!”主办的脸瞬间发白,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露西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怎么了?”
“……那可是总局的会……”
“总局请了几千家企业,根本没人管我。”露西又把目光转回全息屏,“再说纳税预测报告已经交上去了。”
“……会上……没讲什么重要信息吗?”
“会议文件不下发了吗?”露西皱眉,不耐烦道,“征免税、退税政策调整,汇率调整,信用认证规则上线。也就是例行的年会罢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主办的心稍稍放了下。她没赶上会的事情,倒也没必要报告给领导。不出大岔子、不结大梁子。
“你好像瘦了。”主办终于想起要关注下属身体,“是飞机上太冷,着凉了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也确实不对劲,怕是嗓子哑了。
“感冒哪能这么快就瘦了?”露西的声音里带着愠怒,“我出差前一天,还拉我去做局。喝酒喝伤了胃,现在还疼着呢。”
那天三缺一,下了班,主办确实死皮赖脸拉着露西打麻将来着。
“碰我两把,胡了一晚上,你不喝谁喝?”
露西不接话了,全息屏映出她脸色不好看。
主办自知理亏,也闭上嘴。不仅给人家灌了酒,也没雇辆车给人家送机场去。
他也知道她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差去。但陪领导是一码事,用完了属下也不想担责。不过露西平日里也没这么难说话就是了。兴许这两日真的舟车劳顿,伤了身体,脾气更大。
那打扫卫生的物业给窗边绿植浇完水,提着桶出去。
像新来的,背影没怎么见过。主办不禁多打量她两眼。干粗活的体格确实壮些,绿围裙都显得不合身。
今天怎么哪哪都不对劲。
主办起身,去办公室外抽了支烟。
*
露西不在的这几日积压了很多工作。
她还像平日那样磨磨蹭蹭的,一件一件慢慢做。摸鱼摸得气定神闲。她自己的出差报销倒是先批了过去。
主办斜眼瞟着这妮子的屏幕,心中微词不断。
不过他反正是不加班的。审完流转到手上的拨款,主办把办公账号下了,背起包就走。
坐在门口的露西还专心地低头玩着养成小游戏,一个被调整到很小的毛绒宠物全息影像在桌面上蹦着,搔首弄姿。
年轻人缺打压,以为捧着个饭碗就了不起了。
主办很讨厌手下明目张胆地在眼皮底下摸鱼,招呼也没打,离开了。
“露西”表面云淡风轻的,实则饿狠了。
她中午没敢去食堂,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动。推脱的借口还是肠胃不适。
她害怕碰到更多“熟人”,一不小心露出破绽。本来那日花狸子过来B.M.,把柳敬的底子掏光了,现在高层人人草木皆兵的,不好应付。
玛德,不会要人饿着肚子干活干到半夜吧。
何千不敢出门,门口有安检。早上靠着高科技作弊,幸好没人留意,都已是心惊胆战的了。
“还不下班?”
带笑的调侃。何千吓了一跳,来人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那个围裙不合身的物业,拎着个拖把就走进办公室了。
“来。”何千低低吩咐了一句。
“柳今天不在?”
杂物间,何千锁了门,耳语着问黑狗。
一平米不到的地方,被拖把扫帚堆满了。
空气中充斥着灰尘的苦腥味,昏暗的微光中,浮尘在空中跳跃。
黑狗过于高大的身材挤在狭小空间中抬不起头,鼻尖几乎贴到何千的发上。一手撑着墙壁,强行在二人之间腾出社交礼仪。
“来了。现在天天都在,怕出岔子。”她一把摘下物业专用的口罩,“刚听人说他晚上好像又有什么局子。所以今天除了SVIP会员,不允许其他人出入赌场。”
“这么严格了?”
“吃一堑长一智。”
何千不敢肆意呼吸,害怕在本就不太礼貌的环境下显得冒犯:“他下楼,我就挖东西去。”
顿了顿:“B.M.表面看着排场大,这安保是一点都不讲究,还不如幻界做的好。”
黑狗轻笑:“你是专业的,小把戏,哪能入你的眼呢?”
“你跟我一起么?”
黑狗摇摇头。
“上次有花狸子帮你拖着人,我才能陪你。这次没人盯着他,你干活能安心吗?”
“注意安全。”
何千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只是想起她要一个人去赌场拖住柳敬,就隐隐不安。
分明自己才是比较脆皮的那一个。
她似乎听到令楚星再次轻笑。像是在嘲笑何千自作多情。
“换东西。”
“换什么?”何千问。
她从兜里掏出一包小饼干,拎着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赌场门口顺过来的。听说你没去吃午饭。”
何千撇撇嘴。饥饿感瞬间噬咬上来,胃一阵痉挛。她没有多想,举手去接。
“花老板给了你小炸弹,带了吗?”令楚星把小饼干一举,何千扑了个空。
“快给我。”何千饿惨了,对令楚星的戏弄,禁不住恼火,“那是花老板给我防身用的。”
“我什么都没敢带进来。我没你那能耐。”令楚星没再为难她,看着何千撕开包装袋,咬了口饼干,“一个就好。”
令楚星在看着自己吃。
光线很昏暗,她看不清令楚星的表情。不知是臆想还是直觉,她觉得她像在打量猎物。
“我拿去吓吓他。”
“嗯,反正我也不会用。”
其实花狸子是教过她怎么用的。薄薄一片,贴在墙上,随时引爆。
威力不算特别大。
何千算是答应了。吃东西腾不开手,令楚星下意识替她去拿。
她会不会把东西放在口袋里?令楚星摸索着包臀裙两侧,这种衣服也不开袋子。
!!
何千往后跳了一步,撞翻一打叠起来的扫帚。
仗势欺人!
她脸瞬间发烫:“干……干什么?”
“啧。”令楚星无奈,“你倒是给我。”
何千白了她一眼。
借着高窗一点光,她看见她面具之下神色慌乱。
令楚星眸色暗了下去,这种时候,这个女人还有心情计较这些。
“出去。”
何千小声命令。
“给人看见不好。”令楚星懒懒回应着,忽然间有恃无恐,弯下腰,贴近几分,“快拿出来吧。”
颈上,红色珊瑚珠串贴肉戴着。花狸子是个守信用的,第二天真就爬到床底给她捡齐了。
怕什么呢?她令楚星是什么没有分寸的人吗?
“我可不像她们一样好骗。”何千冷笑。
不知是什么原因,面前的女人靠的越近,她心跳越快。她的呼吸似乎带着媚l药的成分。
奇怪,终于知道奇怪在哪里。
她想起那日令楚星接过文羽手中的行李箱,轻轻一让,扶她出门的那个瞬间。她让一切暧昧动作合理化,所有看似迫不得已、且十分抱歉的过近距离,实则都是精心策划的享用时刻。
何千习惯做七窍玲珑的旁观者。是不是好色之徒,不必纠缠第二眼,更不必深入了解。
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
她在说什么?什么好骗不好骗。
令楚星没有接话,审视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
什么珊瑚珠子、旗袍拉链的,令楚星不从来都是个受邀请者么?什么理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
她不从来都扮演被动者么?
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创造机会,趁人之危。最不可理喻的是,还有这么一副讨人喜欢的皮囊,拒人千里之外的眼色,和看着十分老实木讷的性格。
**,就喜欢白占便宜。
何千不屑,在拥挤的空间中扯松领带。
制服白衬衫金色镂花的扣子在指尖解开,淡花香的香氛随体温散溢。她看见令楚星的冷静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这家伙还真有本事,装得脸不红心不跳。
网络工作者的身体果然不像她们这帮天天浴血奋战的。白皙嫩滑,完美无瑕。一点美人痣落在肩头,让人有了用目光去评判的借口。
文羽的腰,何千的肩。花老板踢人的力道。
她收藏过。
何千从深深藏好的内袋中夹出一个正方形黑色薄片,递到令楚星手里。又把扣子一颗一颗扣上。
“下次不要放那么深。”令楚星奚落地接过,“口袋里一揣就行了,要用的时候掏起来方便。”
转头塞进围裙底下作战服的口袋,就去摸门把手。
恶心。吃完就走,嘴都不擦,还装得毫不在乎。
领口被一把拽住,何千没用很大力气,一把把临阵脱逃的令楚星拽了回来。
“你干什么?”手肘一下磕到了何千身后的墙上,衣襟起了摩擦。她忍着笑,呼吸颤抖。
干什么?她自己不清楚吗?
何千并不是那种吃过一块饼干就有饱腹感的人。血糖不稳定只会让她感觉更加饥饿。如果没有把握不被看穿,就别去招惹。她想必没有被上过这一课。
她拽着令楚星的领口往下拉,她没有反抗,脸颊贴到脸颊,隔着层硅胶,还是能感到热。
“你要是死在下面,我怎么走?”
“按照原计划走。”令楚星的鼻尖蹭着她的皮肤。
好香,和李渊和一样浮夸的女人。这些和上流社会沾边的东西没一个干净。
头晕,她香水过敏,特别不能近闻。那种窒息感噎得她眼神更加空洞。她像条缺水的鱼一样呼吸,狭小的空间中温度在上升,她很想逃走。
何千已经松手,可她走不了。
在荒山遇到狼的猎人,以命相搏,并无他法。不过两败俱伤。
何千是那个不会绕路的。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她反咬一口。
令楚星贪腥总有个度。
后腰被一把搂住,她错愕之下没有站稳,跪了下去,踢翻了身旁一堆杂物。灰尘和污渍七零八落地飘到身上和发上,她下意识为她挡。
但她已经把她死死地压在墙角了。想站起来,却害怕重力会压疼她。一时间愧疚的心慌意乱和色即是空的清心寡欲在身体里打起架,倒是半分没想到何千的诡计。
“我害怕。”
耳鬓厮磨,交颈低语。她不害怕。她听得出她不害怕。
“已经帮你安排干净了。”令楚星咬着牙,想挣扎,却不得要领,“要死也是我先死,有什么好害怕的。”
耳垂忽然被她咬了一口。令楚星浑身一颤,想喊出声,却硬是忍了回去。
“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