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挈自然错过了蒋警官的高光时刻。在这个热烈场合,也并没有人向她讲解那一甩狙的含金量。
司局太高兴了。说实话,不是每次行动都能做到完美收场。
渔网落空的时候还是占了大半。
突击行动主打一个信息战。走私者对缉私的研究日益深刻,局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规避追捕的手段不断升级。从最古早的暗室暗道、乔装嫁祸,到如今虹膜识别技术、体系化信息网络,缉私与走私在输赢分界线上不断相互啃噬,血淋淋地啃出了骨架子。
此刻警方赢下的,可不止是自己早已无所顾忌的面子。
情报收集充分而卓有成效,保密工作也滴水不漏。
队伍整肃,反应精确,战力强大。
嫌犯并不是最狡猾、手握科技资源最多的那一批人物。但他们的全面溃败,狠狠打了整个走私链条一巴掌。
司局还得仰赖小蒋的人脉。技术外援实在为警方省下不少麻烦。但抱歉的是,警司没有理由对颜挈放松警惕,调查还需继续。
好消息是,一旦罪行成立,立过的功可作为减刑依据。
这次成功是能被录入档案,并写进月度、季度、年度、三年度、十年度汇报材料里,向上级反复邀功的大好事。一想到此,在场所有警官的嘴角都十分难压。
他们也算是公职中最接地气的了,却仍然明白面子工程的重要性。
亲自到场的局长更是握着颜挈的手晃个不停。
兴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眼神还有些空洞,木讷地延迟半秒陪着大家一起笑。
高兴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样子。
显然代入感不是很深。
归心似箭。
另一个心情不太美好的,是被挤在圈子外的蒋明。
她平日性子就内向些,不乐于参与集体活动,所以无人见怪。
非要拉着她一起庆祝,那才是不识时务、不尊重人。
众人没机会理会百步穿杨的大功臣蒋明。她似笑非笑,表情礼貌,看着这场枪林弹雨过后的狂欢。
她没在想自己受的冷落,她在想眼前这个女人。
凌晨与她说了话的“花老板”,直言要她“过来”,“帮我一个忙”。最后还想杀蒋明灭口。什么清白好人干得出这种事?
真的是“盲点”吗?她不敢问。
但再不向上级汇报、做出点反应,可能就来不及了。
任务一散场,颜挈就会只身前去和“盲点”会面。错过这次,往后必然很难再有机会抓个现形。
蒋警官的脑子现在有点热,她想思考,却屡屡跳过程序直接得出结论——冲动。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又过于兴奋了。没办法,每每想到可能抓住颜挈的把柄,就不自觉的兴奋。像是某种病。
破晓已至,满载而归的行动小队准备打道回司。
忙忙碌碌的人群中,只有颜挈注意到一旁默不作声,表情不太自然的蒋明。
幼稚的警官已把心事全写在脸上。一想起她在被什么问题困扰折磨,颜挈就忍不住笑。
她撞上了蒋明晦暗不明、偷感很重的目光。对方还没来得及躲开对视,就看见她不怀好意的坏笑。如同在等好戏开场。
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蒋明心里苦苦盘算了半天的、报告上级的措辞轰然倒塌。她懊恼着想扇自己一巴掌。
差点又要吃这个娘们的瘪!
颜挈那老狐狸,敢当着自己的面,和所谓黑色组织谈业务。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怕手里的底牌能按斤卖。
她上次教给自己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别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别以为领导看不出猫腻、别教领导做事。
有事憋着、有话忍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饿了吃,困了睡,当好警犬别乱吠。
婚嫁都讲个门当户对,打游戏都要有段位匹配。司局暗中早就布好天罗地网,自己要再去插一嘴,岂不是显得自作聪明,惹人嫌么?
警司做的事情已经很不厚道了。把蒋明当成一枚饵,使尽解数钓稳了颜挈,却连捉贼的计划是什么都不愿透露一声。
再怎么不尊重她,凡事得有个通知吧!他们要钓的大鱼,说到底也是她蒋明的女人。
生气是应该的,但总不能撕破脸。
所以既然警司喜欢自作主张,喜欢布棋子,那就让他俩自去硬碰硬好了。从现在开始,她蒋明就把眼一闭,一问三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办案大楼那一晚,蒋明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很快就被遗忘的梦,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塞利格曼的狗,被电怕了。
颜挈走了。回到司里还是大清早,没多少人撞见。随身物品很少,堂而皇之地溜掉。
蒋明在楼上更衣室打领带,透过窗子,看颜挈伸着懒腰和保安大爷告别。
帮司里干活,拿得不多。毕竟是公家,酬劳都要按律法,扣得很。
这家伙有自己的钱赚。
既然打定主意不再插手,蒋明心安理得的多。对着镜子整了整警徽,下楼吃早饭。
今天这一枪,食堂不给她加个鸡腿也太说不过去了。
颜挈拐进街角的胡同,一辆摩托早已等候多时。戴头盔的女人示意她坐在后面,抱紧。
“那么多尾巴?”黑狗不悦,踩了两脚油门。
那些鬼鬼祟祟的便衣窝在巷子口,见颜挈与人接头,忙着向警司打报告。
颜挈耸了耸肩。这算什么,等会儿怕是还有车来追。
黑狗不表态。她向来看不起条子,畏手畏脚,做不成事。
“下手悠着点儿,别落得花老板和警司结梁子。”颜挈碰到黑狗口袋里的手雷,提醒道。
“你还担心这个?”黑狗冷笑,“你担心的可不是这个。”
*
何千穿着里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约莫过午后,听见外面有人声。
李渊和才回来,花狸子赶着去接。
何千不准备打招呼。
自背叛发生,她恨不得看见那女人就绕路走,生怕她哪天想起这档事,新仇旧账的,不好脱身。
她们说着话,本该从何千门口路过。
门忽然被推开,何千一个激灵坐起身,拿着薄毯子迅速往身上裹。
现在的上司都这么没有边界感吗!
这是午休时间。社畜的愤怒已经写在脸上,花总和李总却权当看不见,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下。
“干……干嘛?”何千外裤都没穿,把脚缩进毯子里。
李渊和放下皮包,一脸和蔼可亲,温声细语:“小何哇,花老板说你工作积极,成效不错,批准加薪。”
“嗯,不叫加薪。我们讲分成。”花狸子接话,“这次上调红利。”
“你的进步我们有目共睹,”何千印象中,李渊和从没那么循循善诱过,“目前有一个非你不可的项目,是我们的信任,也是你的机会……”
“再去B.M.跑一趟,已经有计划了。”花狸子不喜欢废话,“史长生躲在哪儿尚不明了,你得把她钓出来。”
“就像平常上班一样,做一些本职工作,不需要很辛苦。”
“我和李总全天都在。半夜可以给我们报数据。两天一次就行。”
“会有专人负责你的安全,无需面见柳敬,危险性低,别害怕。”
“我让黑狗跟你去。你被抓了,或者叛变了,她能给你个痛快,不必担心。”
……?
何千感到疑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着还挺像人话的。
“二位别……别客气,”何千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又把自己缩小了些,“我……”
李渊和笑得如沐春风,示意她说下去。
“我手底下没人了。”花狸子比较坦诚。
“太危险了。多少钱都不干,花老板另请高明吧。”何千硬着头皮偷瞄一眼花狸子,这些话她是决计不敢对李渊和讲的。
希望这个铁血无情、但稍微讲理一些的上司,能往开她一条生路。
花狸子摇摇头:“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还得知根知底。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再者,上次骗光了柳老狗的底裤,他定计划反咬,我们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你该信得过黑狗,她会把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你知道盲点从来不吝啬报酬。”
动情晓理,筹码都亮完了,然后呢?
她何千现在就能一走了之,靠着手里的余款躺平下半辈子。为了句好话和身外之物,把命都搭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掂量出个轻重。
留在盲点给她们打杂工都算情分了,还要得寸进尺。
现在当领导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对不起。我能力不够,不堪重任。”何千冷脸谢客。
想到跟花狸子干了几票,手里的存款够摆烂,她的声音又硬气几分。
左面沙发忽然回弹。
是李渊和动作轻快地站起身。心情不错,舒展一下身体:“走吧花老板,我说了,她不会乐意的。”
“好吧,你再考虑考虑。”花狸子感到失望,但没多劝一句。
谈话进行得特别失败。
上位者放弃太果断,反而让铆足劲的何千猝不及防。
忽然感到不真实。李渊和这个强势货色,一句轻描淡写的“不乐意”,让何千在心底疯狂复盘。
她手里有别的牌?不应该啊。假死之后,她的精英旧部都各寻明主去了。
她回身向何千点头道别,带上房门。
像散席之后意犹未尽的老友,眼神宠溺,态度轻松,藏着邪恶。让她背后一阵发寒。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李渊和不说,但何千不是蠢人。
她根本不是来谈判的,她是前来检查何千的剩余价值。
真要二选一的话……那还是面对柳敬吧。
*
黑狗车技太过狂野,早高峰时段,甩了几辆警司的伪装民用车,造成了一些小型交通事故。
四轮的毕竟没有二轮的机动性强,跟太紧容易被算计。
抓不到把柄,热武器又掏不出来。最多移交交警手里,做个超速和危险驾驶。到这种时候,便衣条子就感到憋屈,骂骂咧咧。
没有道路监控的郊区,颜挈连连叫停,在路边扶着树呕吐。
以至于晚上回到盲点,她都脸色发白。花狸子让人赶紧扶她去休息。
端进屋的茶水点心一口没动,昏睡一夜,才好转了些。
“只是晕车而已。”不知是漫不经心的安慰,还是含糊其辞地开脱,黑狗轻描淡写,“这些不干体力活的,要找机会锻炼锻炼。”
“可别出岔子,时间掐很紧。”花狸子白了眼黑狗,“明天就得带颜老板看人质去。那出纳竟然丙泊酚过敏,还好周大夫来得及时。”
“她现在不是该出差么。税务的座谈发现少了人,可不露破绽?”黑狗好奇。
“哪会。”花狸子不假思索,“我安排人手把上呈资料送去了。税务政宣千百号人,来得及关注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