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烧烤佬这么一提,老张也想起来了,二话不说,赶紧擦了手给赵工去了电话。
张母巴巴地看着他们通完话:“怎么样?”
老张看了看张母和搬了凳子坐到自己对面来处理虾的烧烤佬:“赵工说现在材料费是涨了不少,他们工程拿的量大,会比咱们的价格便宜一点,这很正常。咱们那条路用不了多少材料,所以,拿不到最优惠的价。”
烧烤佬是做生意的,一听就了然了:“没那么大量,自然拿不了更低的价,咱们拿菜也是这样。”
张母不能理解。
老张和她提起当初拿十斤面、三十斤面、七十斤面、八十斤面时的不同成本价,她立刻懂了。
没多久,张应西一群小伙子也都回来了。
一看他们闷闷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得了什么答案。
“我这里,有一万块。”老张把已经点好的钱装进信封里,递给张应西,“我和村长说了,让你们给带回去修路。”
“大明哥……”张应西喊了一声,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老张笑了笑:“你们是不是想说,我都搬进城里了,乡里修了路对我也没好处?”
小伙子们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思再明显不过。
老张摇着头:“这钱,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家苗苗的意思。她看村长为了修路的事情那么辛苦……”
他这不算瞎说。
张苗苗人小鬼大,从宋宝惠那里坑了三万块。
因为村长说只差一万,他当时才只给了两万。
这一万,现在带去,刚刚好。
“苗苗这小妮子!”张应西笑道,“到底是在城里读书的,和我们不一样啊。”
听着这话,老张也有点得意了。
第一回,他从别人那里得到了肯定,确定了自己带着老婆孩子进城,是件对的事。
他心里头高兴,收拾了几碗麻辣烫和凉拌面:“知道你们不爱吃那麻烦东西,你们吃点麻辣烫,还有凉拌面。这里面放了我娘佬子亲手做的酸豆角和酸萝卜头,现在人我伢佬子都没口服吃上了。”
他心里涌动着淡淡的,对张父的愧意。
因为他带着老婆孩子来城里折腾,父母年纪大了还要分居两地。
母亲辛苦帮他干活,父亲辛苦守着老宅,吃不上以往随时都能吃到的母亲做的坛子菜……
马上,他就没时间愧疚了。
今天的小龙虾该出锅了!
一开锅盖,龙虾刺激味蕾的香味传出来,张应西等小伙子吸溜着鼻子,双眼都冒光了:“大明哥,这东西,城里人这么喜欢,给我们也尝尝呗。”
“行啊。”老张答应得利索,“只要你们不嫌麻烦。”
说着,他捞出来一盘装了,送到他们面前,手套还没拿过去了,那几个小伙子就上手抓虾了。
“哎哟哟!烫烫烫……”有人哇哇大叫。
张应西没好气地叮嘱:“小点声,别和没见过似的。”
“我是没见过,难道你见过?”那位小伙不服气。
张应西红了脸:“小点声,别给大明哥丢人,人家还要做生意呢。”
他这话说出来了,大家伙也都老实了。
老张笑笑,捏了只虾,利落地去了头:“你们看好了,这么吃就行。”
咬着虾尾上冒出来的虾肉,老张利落地扯下虾尾,吸进嘴里:“学废了吗?”
老张的话,带着口音,“会”与“废”一个发音。
落到大家耳朵里,都理解成了“学会了吗”。
“啊……”
“学会了……”
“学会了学会了……”
小伙子们纷纷照样学,但他们掌握不好牙齿的力道,都把虾尾上冒出来的那块抛砖引玉的肉给咬断了。
“学会了学会了个锤子?”小伙子们相互嘲笑着,“我看你是学废了吧?”
他们的话也都带着口音,听起来就像是“学废了学废了个锤子,我看你是学废了吧”。
瞧他们说闹的样子,老张听着他们相互之间直来直去的话,想到小时候和他们一起放牛放羊割猪草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会在乡间找乐子的小萝卜头,转眼间,他们这群人,都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为了照顾父母,他们放弃了去山外大城市里折腾的机会,守着村子里的那一亩三分地。
这个时候,他与他们,已经有了区别。
可他觉得,他并没有产生像宋宝惠那样的优越感,并没有因为自己到城里有了一份事业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他还是小河村那个张大明,是和张应西那群人里的孩子王。
“张老弟。”烧烤佬忙里偷闲,探头过来凑热闹,“你和钱有仇吗?”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但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张应西正好听着了,偏头朝老张的方向看过来。
老张背对着他们,和烧烤佬递了根烟,一起抽着:“哪儿能呢?只是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再说了,我这压力大……”
“我们也压力大,要买房了……”烧烤佬深吸一口烟,皱紧了眉,“去年没买,今年房价涨了那么多,再不买,怕是明年还会涨,家里给我们凑的首付就不够了,听说广东那边的房价……啧啧啧……”
买房啊……
老张转着目光看向四周。
城市里高楼林立,就按现在的房价,买一套也要几十万……
隔壁摊子的电脑打印机装好了,烧烤佬被喊了过去签收。
张母串着食材,问他:“你到城里买房不?”
看儿子只是看着周围的高楼,不吭声的样子,张母咬咬牙:“要是想买……”
“不买。”老张笑笑,打断了张母还没说完的话,“咱租房子住挺好。等他们长大,他们要想留城里,他们自己想办法。我想回乡里过悠闲日子。”
城里的房子,就算付首付,分期,他也还要还几十年才能还清。
等到那个时候,钱都拿来买了房子,他拿什么养老?
再说了,他没有首付,张父张母又能有什么办法?
无非是借。
村长为了筹钱都白完了头,难道他也要让父母为他买套房也筹白头?
“我又不是没屋!”他无赖般地哼哼两声,看时间差不多了,打开张记麻辣烫那闪着红红绿绿灯的招牌。
张母如释重负般笑了:“行,那老屋,反正是留给你的,你愿意住就好。我接苗苗去,你媳妇带个小去接个大的,太累了。这里忙得差不多了,我去接,吃完饭再过来。”
“今天别做饭了,带过来吃吧,看我老婆想吃什么,给她带回去。”老张把第二锅龙虾也捞出来,抻了抻胳膊,“我好多天没看到闺女了。”
张母答应着,刚走,他就看到张应西到了自己面前。
“吃好了?”老张笑问着。
“嗯。”张应西点头,有点局促地笑道,“到了建材市场才知道,村长拿货的价格,比我们去买还便宜。”
“村长没私心,和他认个错,说几句好话就行了。”老张说话时,瞧见一个客人过来,正站直了身子要过去,见那客人已经熟练地自己拿篮子取食材了,便又放松了身子,没动。
张应西也看到了这场景,不再闲聊:“咱们这吃了多少钱?”
“算了算了!自家弟兄,来吃一顿有什么要紧?”老张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亲兄弟明算账!我们要是给你新鲜龙虾,你会不给钱吗?”张应西义正辞严。
听到这话,老张不再推辞,看了看桌上已经吃干净的食物,笑得眼睛弯了弯。
是啊,就算他来了城里,其实,大家都没变。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张苗苗来的时候。
看自家闺女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老张所有的欢喜都像泡泡一样破开:“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莫不是……她新学期遇到了像宋宝惠母子那要瞧不起乡下人的角色?
张苗苗上次这么无精打采闷不吭声,还是被宋宝惠母子叫乡里别,被逼着下跪的时候。没人的时候,躲被子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