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村长结巴了一下，“一万……一万就够了！我今年又攒了些钱，再来一万块，过完年就能开工修路了！”

筹备了许多年，他头发的筹白了，现在终于有了希望，他激动得全身颤抖。

“两万吧。别把账算太死。”老张点到第两百张，把厚的那一叠塞给村长，“赶紧在夏天前把路修好，清明一过，养出来的龙虾就能运出去了。”

“大明啊……”村长喉咙哽着，突然就想到去年过年的时候……

宋宝惠掂量着他想要拉钱修路的心思，在老张家耀武扬威，让王湘兰母女给她下跪……

他竟然，劝老张忍一忍，却没想到，人家从来就没有出这个钱……

用力给自己搧了一巴掌，村长啐道：“我老糊涂了！”

他的动作太迅速，老张反应过来去拉时，他的巴掌，已经落到了脸上。

“叔，你这是做什么？”老张哭笑不得，“等回头，人家还以为是我打你了。”

可不就是老张打了吗？只是打脸没用手而已。

“求人不如求已。”村长感慨，“不是自己人，不是一条心。亏得他们大河村修路缺钱的时候，还是我们小河村的大家伙凑钱帮了他们一把，等他们先富了，竟然这么对我们……”

说到后面的时候，他咬着牙，带了几分懊恼、悔恨、不甘和唾弃。

“嗨！人家大河村的人，本来就和我们小河村不对付，他们村修路的时候咱们愿意凑钱是情分。钱是他们的，他们不愿意帮咱们，是本份。没必要太生气。”扒了张苗苗的湿羽绒服，老张把闺女包进自己的羽绒服中抱起来，“苗苗衣服都湿了，我先带她回了啊。”

村长哽着嗓子，抬手摆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良久，才发现孩子们也早就散了，只有他的孙儿还不谙世事地拿根棍子在捅他们刚才烧火的地方，念念叨叨：“我明明记得还有个烤红薯的啊……哪儿去了呢？哪儿去了呢？”

好事不出门，如果是刻意要宣扬的好事，那就不一样了。

这天上午才发生的事，经小孩们的嘴，下午就传得大小河村人尽皆知。

小河村要修路了，最后的上万经费空缺还是张大明补齐的，宋宝惠瞪直了眼：“去年，我还嘲讽他呢……我还瞧不起他呢……怎么一下子就……”

她想不明白，宋母倒是劝她：“过年你去给他伢娘拜年，好声好气拉拉关系，好歹算你娘家人，你娘家人硬了，你男人也就不敢看轻你了。”

母女两个的商议是后话。

这会儿，老张抱着闺女往回走，心间总萦绕着一种违和感。

等到抱闺女进了家门，他总算想明白这违和感在哪里了。

“苗苗，你那件衣服，真是三万一件的？”老张认真地问怀里的闺女。

闺女在田里说出来的时候，他一点没怀疑闺女的话，只想老婆和娘舍得给闺女花钱。

这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他每个月只给了几千块给王湘兰和张母，钱花完了他再给……

为了盘活这家摊子，他的钱都在转动，老婆也好，娘也好，都不可能花这么多钱给张苗苗买一件衣服。

“爸，我好冷，要去洗白白换衣服啦……”张苗苗扭着身子挣扎，试图从老张怀里滑下去。

老张钳住她：“要是真花了三万块钱买的衣服，我分两万块给村长，你早就急了吧？！”

看着一副审问的样子，他眼里已经带了一点笑意。

“三万块一件的衣服，谁舍得买哦？”张母听到声音从偏屋里走出来，一眼看到了老张手里的提着的破烂衣服，“伢诶！三百好几买的衣服，才穿半天，怎么就坏成这样了？”

三百块的衣服，张母就已经心疼得捶胸顿足，真要是三万块的，那还得了？

由着张苗苗鬼鬼祟祟从自己身上滑下去，老张笑道：“三百多的东西，这小丫头，坑了人家三万块！”

“啥？！”一惊更比一惊猛，张母没反应过来，紧跟着出来的王湘兰和张父也傻了眼。

三堂会……啊，不，四堂会审！

面对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齐坐一堂的询问，张苗苗扯着重新套上的一件旧衣服，半垂着头，怯怯地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没说到的，老张给补充了。

说偏了的，老张给纠正了。

半点不多，半点不少。

但让老张意外的是，张苗苗早在张耀晨捅她时，就想到了要坑钱：“我能躲开的，但我故意不躲，让小胖来喊我爸，就让他刮坏我衣服，没让他伤到我……”

“呵……”老张冷笑。

张苗苗压力山大，在心里暗戳戳想着：“伢诶……这比考倒数第一的时候还吓人啊……”

想了想，她鼓起勇气开口：“他们……他们去年……张耀晨六十块买的衣服，他们说六千……”

越想，她越觉得委屈：“他们这么坑我们，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坑回去？”

张父听得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王湘兰低下头哄着儿子，克制住拼命上扬的嘴角。

老张带了一点笑意：“出息了啊，学会坑人了。”

张苗苗的头垂得更低了。

好一会儿，张母才反应过来，朝张苗苗背上狠狠地抽了两巴掌：“人家坑人，你就学着坑人，是不是人家犯法，你也要学着犯法一回？！人家寻死，你也要死一回？！”

越说，她越觉得惊悚，又狠抽了两下，力道更大了些。

“娭毑……”张苗苗忍着疼，转着调儿撒娇。

“别叫我娭毑！”张母又怕又气，“我就说不要去城里不要去城里，去了学城里的奸滑学得快，连本都要忘咯……”

“奶奶……”灵泛的张苗苗赶紧改口。

张母一噎，语气更凶了：“叫奶奶没用，叫天叫地，叫什么都没用！过完年你就给我转回来！老老实实到乡里读书！”

“妈，没那么严重。”看张母动了怒，老张赶紧来劝。

“怎么不严重？！”张母打累了，端起一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大白瓷缸子，咕咚咕咚地灌下几大口茶，气哼哼地坐到宽大的板凳上，“小错不想教，大错没得悔！等到她真的犯了事，你们这闺女，就白生了！”

心里知道张母这话说得没错，老张摸摸鼻子，不敢呛声。

张苗苗转着眼睛看了四堂，见没有一个人要帮自己说话的样子，小嘴一扁，“哇哇”地就哭了起来：“我帮村长爷爷筹了钱修路，你们不夸我，还骂我……还打我……”

“筹钱要用正道的法子。”老张调皮地落井下石，“像你老子，我一样，做正经生意赚来的钱，堂堂正正。”

“对！”张母憋着的一口气总算顺出来了，“回头去把多的钱还给人家宋宝惠。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再缺钱，咱也不能赚缺德的钱。”

“这钱不缺德！”张苗苗委屈地争辩。

“闭嘴！”喝止住张苗苗继续拱火，老张看向张母的神色间满是讨好。

“嗯。缺钱是小事，缺德是大事。”老张继续给张母顺气，话风一转，憋着笑道，“不过，这钱咱还不了了。已经拿给村长修路去了。”

张母两眼一黑，这个年，没法好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