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打他是因为……”王湘兰怯生生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宝惠打断,“不管什么原因,打人就是不行!你个当妈的在旁边看着,肯定偏袒自己崽!”
村长试图从中调和:“大明,确实是你家苗苗把小少爷按在泥里打,咱们大家都看见了,你就道个歉,给小少爷赔两套新衣服算了。”
“我家少爷这身衣裳在这种地方可没得买,一套六千多呢!”宋宝惠鄙夷地从头到脚打量老张,“一个连钱都赚不到的废物,拿得出这一万多块吗?”
“这……”村长犯了难。
他们现在缺的就是钱,人家娘俩身上的衣服,都快要够得上修路费的缺口了啊!
“那你想怎么样?”张母拍了拍儿媳的手,问宋宝惠。
“让你家张苗苗和王湘兰给我家少爷下跪道歉!”小腰一叉,宋宝惠的鼻孔又往天上去了。
“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吧。”老张脸色发沉,耐着性子问原因,“苗苗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
“是他……”老张闺女指着宋宝惠儿子的方向,但话还没说出来,便被宋宝惠打断,“还问什么问?什么话都道完歉再说!”
村长把老张拉到一边:“忍忍,等拿到钱修路,我再补偿你家……”
“为了钱就可以不讲道理,不问原因吗?”老张反问道。
“你也知道……我们筹这钱筹了好几年了……就差那几万块了……”见他们这边说悄悄话,宋宝惠不耐烦了,“道个歉还要商量?”
“对……对不起……”王湘兰抖着唇开口。
“果然是乡里别,人话都听不懂。”宋宝惠依旧不满意,指着王湘兰母女,“你们两个,都给我跪下道歉!”
双肩被吓得一颤,王湘兰双膝不受控般软了下去。
宋宝惠得意地扬起下巴,轻蔑的目光从张苗苗身上一转,刚落回到王湘兰身上,就见一只男人的手臂拖住了王湘兰。
“张大明,你什么意思?!”宋宝惠愠怔。
“给你一万二,你儿子身上的衣服就是我的了,脱下来给我。”张大明的话,落地有声。
“大明,你哪有这么多钱?”村长惊讶着。
张父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张母赶紧劝着:“都各退一步吧,这么冷的天,娃娃脱了衣服落了病怎么办?再说了,大过年的,那样出去叫人看了笑话,不像样。”
“退什么退?”拢紧自己的大红貂,宋宝惠强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一群乡里别,心眼坏着呢!想让我就这么算了?!没门!”
“把衣服脱下来……”老张的手指向原本要用来吃饭的桌子,“丢那下面去。”
桌子用印着花开富贵的厚棉布盖着,下面摆是烧着的煤球的地炉。
“大过年的。”张母陪笑着,拉住老张的手,对老张使眼色,“都高兴高兴,吉利吉利。”
老张不语。
瞧着老三闷声的样子,宋宝惠的气势又往上扬了起来:“我家少爷都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想高兴吉利?”
她站起来,揪着张苗苗往身前一扯,成年人的力道压下,一个六岁的孩子被强迫着往下跪。
老张脸色大变,赶紧伸手去捞自家闺女,这边村长却拉着他不肯松手。
村长的话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忍忍,等拿到钱修路,我再补偿你家……”
张苗苗挣扎着涨红了脸。
张母不忍地别过脸,王湘兰手足无措地绞着手指。
张父捏着烟杆,吧嗒吧嗒抽得更急了。
宋宝惠笑得得意,却没想到马上要跪到地上的张苗苗会突然咬住她的手腕。
她吓得赶紧松了手,气急败坏:“你个小兔崽子!知道我这貂多少钱吗?”
大红的貂上被染了泥,袖口处被咬秃一片毛。
“我不管多少钱。”老张略松一口气,“只要你现在脱了丢灶上,都算我张大明的!”
“大明……”村长还想再劝,被老张甩开,一个踉跄,扶着老张家祖传下来的老花梨木厨柜摇晃了一阵才站稳。
厨柜摇晃带着里面碗筷晃动撞击的声音。
宋宝惠心头猛地一突,看向老张,但很快,她便将心里的这点异样忽视掉,嘲讽着:“算你张大明的?!你倒是敢说。你一个没工作没钱没学历的废物,除了有块头还有什么?天天在家啃老,娶的堂客长得不行还什么也不会,生个妹伢崽还跟男伢崽一起滚泥里去,连脸都不要哩!”
“不是的,是他先欺负人!他浪费粮食!”张苗苗握着小拳头,“我妈给他鸡腿吃,他抓了直接丢地里,说这是给狗都不吃的!”
终于能把事情说出来,她满眼期待和委屈:“是他先骂我的,也是他先动手的。他打我妈!应该他道歉,你不要骂我爸妈了……”
说着,她的声音带了哭腔,红着眼眶,却倔强着不肯落泪。
“我家少爷哪里说错了?”宋宝惠得意着,“就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还拿鸡腿当个宝呢,在我们家,鸡腿都是喂狗的!天天倒掉的饭比你家吃的都多……张大明,你也不要这么看着我。”
她涂着红甲油的指甲直指老张鼻尖:“就算我家少爷欺负你堂客和娃崽,怎么了?我有钱,我老公争气,给我挣了脸面!我开着五十万的车跑一千多公里回来,你们难道不该供着我?”
一口气说完,她胸膛起伏着,一手抓着她儿子,一手提着包就往外走。
村长赶紧跑到门外拦住她赔笑:“这小孩子打闹常有的事,何必伤和气?”
“是想说修路的事吧?”宋宝惠直接撕破村长的笑脸,“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什么时候,让张大明一家三口带着赔偿金到我面前来跪着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什么时候答应考虑考虑。不然,一毛钱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
宋宝惠坐上车扬长而去,留下一屋的沉默。
村长走到门口,看着他们似乎想说什么,终是一拍膝,重重叹息一声,往外走。
整个村子里,只要有一户能轻松拿出这么大一笔赔偿金,他也不至于为了修路的事愁白了头。
“大过年的。”张父拿烟斗在鞋底上敲了敲,“先吃饭吧。湘兰,给娃换身衣。都湿了。”
王湘兰闷闷地应一声,拉着张苗苗往房间去。
“以前瞧着挺好的,现在怎么……”张母嘀咕一声,到底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菜都凉了,我给热热去。”
客厅里,就剩下张父和老张。
“咱家的事,外人不知道。”看儿子一眼,张父又吧嗒了一口烟,才又说:“好不容易有点出息了,衣锦还乡显摆一下,还遇上你们两个憨憨。”
闷声坐下,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有节奏的翻菜声,老张捋一把自己的板寸头:“说我什么都没关系,但孩子还小,不能让她觉得自己爷娘都帮着别人欺负她。以后怕是要记一辈子。”
见张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一口闷下:“要是让我跪,我跪就跪了,让湘兰跪,苗苗跪,那不行。再说了,在咱们自己家都有理没处说,苗苗心里该多难过,我老婆本来就胆子小。”
“现在呢?”张父抽两口,笑了一声,“为了修路的事,村长这两年头发都白完了。”
把别在耳上的半截烟塞进嘴里,老张从张父烟斗里借个火,猛吸一口:“还没想好。”
他这一想,又过了两日,到底经不住村长顶着一头白发的好话软话,和村长提着几大袋东西,到了宋宝惠家门外。
看老张面无表情,村长不放心,敲门前再三交待:“这次就你和我,她要是说得难听,你就忍着,回头你想怎么骂我都行,我老头子脸皮厚。”
老张递根烟赔笑:“随她骂随她骂,我一个大男人,挨几下骂又不会掉肉。”
瞪他一眼,村长还准备说什么,屋里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大门没关,不仅能听到说话声,还能看到一些说话人的神态动作。
“你打算出多少钱给他们修路?”问话的是宋宝惠的妈妈。
宋宝惠捏着瓜子往嘴里送:“给什么钱?他们小河村修路,关咱们大河村的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