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谙霜吓得惊声尖叫,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宫女的束缚,抬手掀翻了那托盘。
窗外惊雷声响起,夏谙霜猛然挣开了眼睛。她坐起身,额上满是冷汗。缓了许久,她才侧头朝着房中另一侧的床榻望去,隔着一席屏风,她什么都看不清。
雨声渐小,但仍淅淅沥沥下着,她一时分不清所处是现实还是梦境。于是她光脚下榻,一步步走到屏风旁,探过头,想要看看屏风另一侧的床踏上是否有人。
房中没有一丝光亮,尽管近在矩尺,但她仍看不清床榻上是否有人。她又走进几步,离床榻又近了一些,终于看清了床踏上布局。
只见一床薄被乱糟糟堆在床尾,床上却空无一人。
方才的梦境顿时涌上心头,程千懿苍白的头颅涌入脑海。夏谙霜顿感双腿发软,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装上桌角。方桌撑不住她的重量,与她一同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声响。
“金翠!金翠!”夏谙霜大声喊道。
金翠听到动静,匆匆赶到房中,甚至未来得及打伞。
“小主,怎么了小主?”金翠快步来到夏谙霜身边,将夏谙霜从地上扶起,关切道:“小主,发生何事了?”
夏谙霜紧紧攥着金翠的手臂,她脸色苍白,强撑着站起身,勉强道:“金翠,程千懿呢?怎么不在房中?”
“小主,程将军方才赶去军营了,说是天亮时会归来,同殿下一起上朝。”
“那便好,无事便好。”夏谙霜稍稍安下了心,她松开金翠,坐在了床踏上。半晌,她才想起什么般,问道:“程千懿是不是这几日就要动身前往南州了?”
金翠回道:“应是这样的,小主。”
“这样啊,马上就要上战场了。”夏谙霜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可否拿过来一些针线,我想为他绣一个平安符。”
“有的,小主稍等,奴婢这就将针线拿过来。”
当晚,夏谙霜都未曾再合眼,而是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需要送给程千懿的护身符。
她不擅长女红,缝制时银针无数次扎在指尖,冒出一个又一个血珠子。金翠看不下去,多次想帮夏谙霜缝制,都被夏谙霜拒绝了。
夏谙霜记起,前世的程千懿是因她而死的。
那时她掀翻托盘后,整个人吓得无法动弹。
南疆君主却仍不觉过瘾,竟娓娓道来了这头颅的来历。
原来,自从北渊偷袭了南疆军营,害死南疆两名将军后,北渊国内众臣起了分歧。
以程千懿为首的人认为应将夏谙霜赎回,不能再将她留在南疆承受南疆人的怒火。
而以护国公为首的人则认为夏谙霜身为公主,享尽了半生的荣华富贵,就理应为国奉献。
程千懿在朝中势力远不如护国公,因此被护国公暗箱操作调去了边关打仗,终身禁止再回京。
程千懿虽被调到边关,但仍未曾放弃救回夏谙霜一事。他多次请旨,希望皇帝能将夏谙霜赎回,都未曾收到过回信。
他军事头脑优秀,在边关多次利用优秀的战术带领北渊军队逼得南疆节节败退。北渊边关军民敬他爱他,南疆军队则惧他恨他。
在带领北渊屡战屡胜后,皇帝终于注意到了他的贡献,决定让他用军功换取一个愿望。他并不想要其他,只想要皇帝肯出面将昭阳公主赎回。
且不说南疆君主肯不肯放人,他想要的是北渊皇帝的态度。他始终认为,两国的战争损失不应由一个无辜的女子来承担。
可皇帝拒绝了,皇帝仍认为承担南疆国民怒火是夏谙霜应做到,因为夏谙霜享受了身为皇室带来的荣华富贵,就理应为国家奉献一切。
程千懿彻底对皇帝寒了心,不愿再将此事托付到皇帝身上。于是他开始自己想办法,在某次两军交战时拿下了对方将军,本以为可一命换一命,以将军之命换得夏谙霜平安归来。
却不料中了南疆的圈套,南疆早就知晓了程千懿的心思,特意为程千懿定制了专属于他的圈套。
那场战争以北渊军队惨败、程千懿被南疆将军砍下头颅结束。
那日听完程千懿的死因,夏谙霜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尖锐的声音充斥在她的脑中,撕扯、碾压着她的灵魂,似是要将她吞噬殆尽。脑中剧烈的疼痛下,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姓甚名谁。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被送回羊圈的,只知回到羊圈时那母羊早已断了气,小羊的头卡在母羊的身体中,被拿出来时同样没了气息。
那晚夏谙霜躺在母羊的身体旁边,浑浑噩噩睡下,席间噩梦不断。
第二日醒来时,她的身边已经没了那母羊的踪迹,只留下一片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泥土。
她用一晚上的时间,选择了自我封闭,忘记了昨晚经历的一切。她变得疯疯癫癫,整日胡言乱语,说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听懂的话。那时路过的宫人总会小声议论几句,夏谙霜知道,他们是在说她疯了。
直至今世,又经历了种种事情,她才终于记起那日之事。
前世程千懿为她而死,今世她选择程千懿作为夫君,与她共夺皇位。仿佛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
夏谙霜走到桌前,拿起了那枚藏蓝色平安符。
这是她首次接触到女红,也是第一次为旁人缝制平安符。她并不熟练,“平安”二字歪歪扭扭地躺在藏蓝色的符碌上。
幼时她常听母亲说,若想求得一人平安,便可为他在寺中诚心求得一只平安符。可夏谙霜觉得,求来的总不如亲自缝制的更诚心些。
就在这时,金翠匆匆跑进了房中,急道:“小主,程将军不回府上了,下人们要将衣物给他送到京城城门处,小主要过去送送吗?”
夏谙霜闻言,握紧了手中的平安符,斩钉截铁道:“走!”
——
到了京城城门处,夏谙霜远远便见程千懿坐于高大的黑色骏马上,正与身后同样坐于马上的士兵说着些什么。
待轿子走近,还不等停稳,夏谙霜就匆匆下了轿。她小跑着来到了程千懿面前,程千懿见了她,立刻翻身下了马。
见到程千懿那一刻,前世的记忆涌上心头,夏谙霜顿感如鲠在喉。她强压下心中情绪,尽量保持着声线的平稳:“怎的这么急,就连将军府都不回了?”
程千懿并未看出夏谙霜的情绪,他点了点头,如实道:“嗯,南州战事又严峻了,叛军趁着我军现在六神无主,屡次发动战乱。臣若再不去,只怕我军就会凶多吉少了。”
“知道了,这一路上,你要注意安全。你是北渊最后上过战场的将军了,尽快平定战事,平安归来。”
“臣知道,臣不在这些日子,殿下也要注意安全。我派了几名官兵守着将军府,殿下有要事可尽管吩咐他们。”
“好。”夏谙霜从胸口处拿出那枚藏蓝色的平安符,双手呈着递给程千懿。她不擅长说煽情的话,两世以来,她从未对任何人动心过。
她不知道自己对程千懿到底是何种感情,也许是利用、感动、愧疚,还有一点点爱。
“这是我亲自缝制的平安符,你带上吧,希望这平安符能够保你平安归来。”
程千懿受宠若惊,他接过平安符,将平安符重重地攥在掌心。他眼神坚毅地望着夏谙霜,语气坚定:“多谢殿下,还请殿下放心,臣定平安归来。”
夏谙霜同样回望着程千懿,她心中有无数话语想要诉之于口,可最后,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剩下一个“好”字。
与夏谙霜交谈完毕后,程千懿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行囊背在肩上,又与留守在京中的几位官兵一一道别。
日头渐渐西斜,时间不早了。程千懿回到黑马身边,双手拽住了缰绳。只是他还未曾用力,就再次听到了夏谙霜唤他的声音。
只见夏谙霜仍站在原地,未曾上前一步。
她说:“程千懿,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未曾给我答复。”
“殿下,臣......”
“不必现在回答。”夏谙霜打断他:“你归来那日,我要听你的答案。”
程千懿未曾立刻回答,而是定定地望着夏谙霜。他的眸色很沉,与人注视时,总是让人摸不透情绪。
就连此时,夏谙霜也未曾读懂程千懿眼中的情绪。她那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要程千懿平安归来,二是要程千懿给她准确的答案。她既想夺权,程千懿及他手上的兵权就是必不可少的。她希望程千懿能够帮她,但也并不会强迫他。
半晌后,程千懿身后的官兵出声催促他:“将军,时候不早了,赶快启程吧。”
程千懿这才回过神来般,他先是看向身旁的黑马,又再次看向夏谙霜。
夏谙霜的视线始终未曾程千懿身上离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走吧,一路平安。”
在她心中,程千懿的沉默就已是回答,他不愿违背祖训另拥新王。
若是这样,那她在京中就需培养其他武力。
却不料程千懿竟松开马绳,大步走到了夏谙霜身前。他单膝跪地,坚定道:“殿下,等臣平安归来,定给你一个满意地答复。”
这话打乱了夏谙霜先前的思绪,夏谙霜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摸不清程千懿这是何意。
她顺着本能呆愣地点了下头,说了句“好”。
有了她这声“好”,程千懿这才安下心来。他站起身,又朝着夏谙霜行了个军礼,这才再次走到黑马身边,翻身上了马。
直到目送着程千懿的身影出了城,城门又缓缓关上,隔绝了夏谙霜的目光。夏谙霜这才后知后觉,方才程千懿的话语中已有了答案。
或许程千懿自始至终都是站在她这边的。